疑难杂案第五卷
第一章棺材自首
雨势越来越大,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一般,倾盆而下的雨水将郊外这片原本就荒芜的乱葬岗似的荒地彻底淹没。原本就崎岖不平的地面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异常泥泞,每走一步都像是陷入了沼泽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让人举步维艰。
每一次拔腿,都会发出“噗嗤”一声,那是黏腻的泥浆被带起的声音,这种声音在这片寂静的荒地上显得格外刺耳。而在不远处,拉起的警戒线在风雨中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倒。警戒线的边沿,警灯无声地旋转着,划破了铅灰色的天幕,发出阵阵嘶鸣,仿佛是这片荒地唯一的生机。
沈默和崔鹏就站在那片泥泞的中央,他们身上的黑色雨衣早已被雨水湿透,水淋淋地反着光,就像是两块凝固的、不近人情的礁石。沈默的个子很高,他的背脊挺直,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在他的旁边,站着几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他们的手脚都显得有些拘谨,与沈默相比,他们就像是初出茅庐的新手,面对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的汇报声被雨声打得七零八落,让人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踩着那几乎能将人陷进去的烂泥,艰难地朝着沈默走去。这一路走来,我的鞋子算是彻底报废了,不仅沾满了泥浆,而且还被雨水浸透,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水在“咕噜咕噜”地响。
还没走到沈默身边,我就先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着湿土、腐败有机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这股味道让人感到有些不适,仿佛是这片荒地深处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头儿。”我轻声喊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到。
沈默崔鹏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呼喊,他的身体微微一动,但并没有回头,只是略微侧了一下身子,露出了小半张线条冷硬的侧脸。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刚被掘开的浅坑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坑里,一口薄棺歪斜地躺着,棺盖已经被撬开,露出了里面蜷缩的人形。那具尸体看起来有些扭曲,仿佛在临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泥土和雨水正顺着棺木的边沿往里渗,浸湿了尸体的衣物,也让整个场景显得更加凄凉和诡异。
“第三个了。”我低声说道,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够听清。
沈默崔鹏终于完全转过身来,他的动作缓慢而沉稳,就像一座移动的山岳。雨帽檐下,他的那双眼睛扫过我,眼神冷漠而深邃,没有丝毫的温度,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看脚印。”他的声音同样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棺木周围。泥地被踩得一塌糊涂,有我们刚才过来时留下的杂乱鞋印,但最刺眼的,是几行相对清晰的、环绕棺木近乎一圈的脚印。鞋底花纹独特,与此刻棺中死者脚上那双沾满泥泞的皮鞋,初步比对,完全吻合。
“死者自己的脚印?”我不禁眉头紧蹙,这场景实在是匪夷所思,仿佛死者是自己走到这里,然后躺进棺材里,甚至在被埋葬之后,还绕着自己的坟墓走了一圈。
沈默崔鹏的声音毫无波澜,就如同在讲述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事实一般:“活埋。”他的语调平淡得让人毛骨悚然,“棺盖内侧,全是抓痕,指甲都翻了,还带着血。”
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黑暗而狭窄的空间里,死者最后绝望挣扎的画面,胃里一阵微微的抽搐,让我感到有些不适。
“报告出来了?”沈默崔鹏的问话将我从那恐怖的想象中拉回现实,我定了定神,看向他,只见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那口棺材上。
“嗯,初步的。”我应道,然后从随身携带的防水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几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死者是窒息死亡,符合活埋的特征。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另外……”
我突然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报告上的某一栏,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连带着纸张的边缘也泛起了褶皱。
“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微量金属碎屑。初步成分分析……”我抬起眼,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与局里配发的新型合金手铐,成分高度一致。”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雨点砸在雨衣上噼啪作响。旁边几个年轻警察显然也听到了,脸上瞬间褪去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不安。
沈默崔鹏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甚至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冰冷刺骨。他劈手拿过那几页报告,目光极快地扫过,然后,在我和其他人惊愕的注视下,双手一错,刺啦——
尸检报告被他从中间粗暴地撕开,仿佛那是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纸张发出清脆的撕裂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他没有丝毫停顿,将撕开的两半再次对折,然后又一次狠狠地撕开。每一次撕裂都伴随着纸张的碎裂声,这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白色的纸屑像雪花一样飘落,他却毫不怜惜地将它们随手抛进泥泞里。这些纸屑在雨水的浸泡下迅速变得污浊不堪,失去了原本的洁白。
“头儿!你这是……”一个年轻警察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惊讶和疑惑。
沈默崔鹏完全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破碎的纸屑,越过泥泞的墓穴,似乎穿透了一切阻碍,直直地望向远方。他的表情冷漠而决绝,就像是在对虚空说话,又仿佛是在对某个潜藏在暗处的影子宣战。
“教我们破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被锤炼过一样,沉甸甸地砸在人心上,“架势摆得挺足啊。”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猛地转过身来,动作快如闪电,带起一阵劲风。他身上的雨衣也随之舞动,下摆甩出一串晶莹的水珠。他的双眼如同深井一般,此刻却锐利如刀,毫无预兆地,紧紧地锁定了我。周围所有的声音,雨声、风声、远处车辆的引擎声,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世界只剩下他看我的眼神,和接下来那句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现在,”他一步跨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映出的、我自己有些苍白的脸。他右手抬起,一副冰冷、闪着金属幽光的手铐在他指间晃动,“轮到你了。”
“咔哒”一声轻响。
腕上一凉,沉重的触感瞬间束缚上来。
他握着铐链的另一端,并没有完全锁死,但那象征意义和冰冷的触感已经足够鲜明。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吹进我的耳膜:
“教教我,”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怎么狡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涩痛。我能感觉到周围所有同事投来的、混杂着震惊、不解和一丝恐惧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腕上的手铐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紧贴着皮肤,汲取着微不足道的体温。
我迎着他的视线,喉咙有些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