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不怕死,可以忍受酷刑,但他不能连累家人!
看着赵奎眼中那最后一道防线开始崩溃,毛骧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不再逼迫,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好好想想吧。是想一个人扛下所有,让你的家人给你陪葬?还是老老实实交代,或许……陛下开恩,还能给你赵家留一条血脉。”说完,他转身便走,不再看赵奎一眼。
沉重的铁门在毛骧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刑房内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赵奎绝望的喘息声。
毛骧走在幽暗的通道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在乎赵奎招供的是什么,他在乎的是,能否拿到足以向陛下交代、并且能进一步打击东宫的供词。
至于这供词是真是假,有多少水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需要它。
夜色,在无声的煎熬与残酷的逼问中,一点点流逝。
……
翌日,天光微亮。
晋王府内,朱棡如同生物钟般准时醒来。
他动作轻柔地挪开徐妙云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起身,没有惊动熟睡中的她。
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换上常服,他习惯性地走向书房,准备在早膳前处理一些文书。
然而,刚走到书房院外,就看到张诚早已等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殿下,”张诚快步迎上,低声道,“有消息从宫里传出……昨夜,诏狱那边的赵奎……开口了。”
朱棡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问道:“哦?他招认了什么?”
“具体供词尚不清楚,宫里的口风很紧。”张诚回道,“但据说……他承认了散播流言之事,是自己所为,是因……因之前在军中与王爷您有些旧怨,故而挟私报复。”
朱棡闻言,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挟私报复?这倒是个“完美”的借口,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成功地撇清了东宫。
看来,朱标那边还是做了工作,或者说,赵奎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全家小,独自扛下了所有。
“还有吗?”朱棡继续往书房走去,语气平淡。
“另外,”张诚跟上,声音更低,“他还招认,确实与一些来历不明的商贾有过接触,收受了一些钱财,为其在某些关卡行些方便,但坚决否认与北元有任何勾结,声称并不认识什么漠北胡商,那血狼令更是闻所未闻。”
听到这里,朱棡心中冷笑更甚。果然,那枚真正的血狼令,对方是决计不敢让其暴露在阳光下的。
赵奎这番供词,可谓是断尾求生,既给了父皇一个交代,又最大限度地保全了东宫,将事件的性质限定在了“构陷亲王”和“贪赃枉法”上,虽然依旧罪责难逃,但至少没有牵扯出更可怕的“通敌”大罪。
“父皇那边……有何反应?”朱棡在书案后坐下,问道。
“陛下尚未有明确旨意下达。不过,据王公公身边的小太监透露,陛下看了毛骧呈上的初步供词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让毛骧退下了。”张诚回道。
朱棡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父皇的沉默,耐人寻味。是相信了这番供词?还是心中仍有疑虑?或者,是在权衡如何处置,才能既维护法纪,又不至于让皇室颜面扫地、动摇国本?
“继续留意宫里的动静。”朱棡吩咐道,“另外,让我们的人都收敛些,这段时间,不要再有任何动作。”
“是,殿下。”
张诚退下后,朱棡独自坐在书房中,阳光逐渐透过窗棂,照亮了房间。
他心中明了,赵奎的招供,意味着这场由血狼令引发的风波,即将告一段落。
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赵奎被处死以儆效尤,而太子则因“御下不严”而继续“闭门思过”一段时间,待风头过去,再慢慢恢复一些权力。至于他自己,依然是那个圣眷正隆、需要“安抚”的晋王。
这个结果,虽未竟全功,未能彻底扳倒太子,但已然是最好的局面。
他成功地化解了危机,重创了对手,赢得了声望和喘息之机。
“接下来……该把重心放回北伐了。”朱棡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地图,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朝堂的争斗暂时落下帷幕,但沙场的征伐,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将那系统空间里的力量,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军功和资本。
他拿起笔,开始起草一份关于请求补充精锐兵员、以充实北伐先锋的奏章。这,将是他落下的下一步棋。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将晋王府书房映照得一片明亮。
朱棡伏案疾书,狼毫笔在宣纸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正在斟酌那份关于请求补充兵员的奏章。
措辞需极其谨慎,既要表明自己为国分忧、积极备战的态度,又不能显得过于急切,引人猜忌,尤其是不能让人将他与“蓄养私兵”的流言联系起来。
“……北元虽遭新挫,然其游骑飘忽,惯用袭扰,非精锐不足以克之。臣前次北征,麾下将士虽奋勇,然亦折损颇多。恳请父皇允臣于山西都司及各卫所,拣选骁勇善战、熟知北地情状之健儿五百,充入王府护卫,加以整训,以备来年北伐先锋之选。一则可补兵力之不足,二则可提振军心士气,三则……”
写到这里,他笔锋顿了顿。理由已经足够充分,关键在于这个“拣选”的范围和权限。
不能直接要求从京营或者别的亲王藩地调兵,那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也会让父皇心生警惕。
将范围限定在山西都司,这是他的封地所在,名正言顺,阻力最小。
他正思忖着,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徐妙云那特有的、带着点娇憨的嗓音:“朱棡哥哥,你还在忙吗?该用早膳啦!今天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黄汤包哦!”
朱棡抬起头,只见徐妙云扶着门框,探进半个身子。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撒花襦裙,因着身子沉重,并未梳复杂的发髻,只松松挽了个髻,斜插一支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虽然腹部隆起明显,但脸上气色红润,眉眼间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以及见到他时毫不掩饰的欢喜。
见她想要迈过那高高的门槛,朱棡连忙放下笔,起身快步走过去,伸手扶住她,语气带着几分责备,更多的是宠溺:“慢点慢点!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书房门槛高,让你少过来,怎么又不听话?”他小心地搀着她,让她在靠窗的一张铺了软垫的玫瑰椅上坐下。
“人家想你了嘛……”徐妙云顺势拉住他的衣袖,仰起脸,眨着大眼睛,“你都写了好久了,早膳都要凉了。清韵姐姐让我来叫你。”她说着,目光好奇地瞟向书案上墨迹未干的奏章,“朱棡哥哥,你又在写什么呀?是又要去打北元那些坏人了吗?”
看着她纯然信赖和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神,朱棡心中一软,在她身旁坐下,耐心解释道:
“不是立刻就去,是在做准备。北元那些人不老实,我们大明自然要未雨绸缪。就像你给未来的孩儿准备小衣裳一样,爹爹也要给将士们准备好刀枪兵马,这样才能保护咱们大明,保护你和孩儿平安啊。”
这个比喻让徐妙云似懂非懂,但她听到“保护你和孩儿平安”,立刻用力地点点头,握着小拳头道:“那朱棡哥哥你好好准备!一定要把那些坏人都打跑!我和孩儿都会支持你的!”她那副认真的小模样,逗得朱棡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有我们妙云的支持,爹爹一定旗开得胜。”朱棡笑着,扶她起身,“走吧,去用早膳,别让你清韵姐姐等急了。”
两人相携走出书房,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徐妙云倚靠着朱棡,絮絮叨叨地说着昨晚做的梦,梦见孩儿出生了,长得像他,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朱棡含笑听着,偶尔附和几句,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时刻。
早膳摆在花园旁的一处敞轩里,四面通风,可以看到外面盛开的各色夏花。常清韵早已在此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吩咐侍女布菜。桌上除了朱棡爱吃的蟹黄汤包,还有几样清爽的小菜和熬得香糯的米粥,显然都是精心准备的。
“王爷昨夜歇得可好?”常清韵一边为朱棡盛粥,一边柔声问道,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扫过,见他神色如常,并无疲惫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尚可。”朱棡接过粥碗,拿起一个汤包,小心地吹了吹,放到徐妙云面前的碟子里,“倒是妙云,看着精神不错,想来是睡好了。”
徐妙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汤包,鲜美的汤汁溢满口腔,她满足地眯起眼,含糊道:“有朱棡哥哥在旁边,我睡得可香了!”
常清韵看着她那容易满足的样子,不由莞尔,又对朱棡道:“方才母后宫里又派人送了些新鲜的瓜果和安胎的药材来,说是给妙云妹妹的。玉儿姑娘还悄悄问起,王爷近日可还安好。”
朱棡闻言,心中微动。母后接连派人关怀,既是真心疼爱妙云和他,恐怕也是在向外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在她心中,晋王府的地位,并未因太子之事而有丝毫动摇,甚至可能更加重要了。这无疑给他增添了一层无形的护身符。
“母后慈爱,改日我亲自进宫谢恩。”朱棡说道,又看向徐妙云,“你也是,母后如此挂念你,等你身子爽利些,我带你进宫给母后请安。”
“好呀好呀!”徐妙云连忙点头,“我也想念母后了!还有玉儿姐姐,她上次送我的那个香囊可好闻了!”
用过早膳,朱棡本想再去书房将奏章写完,却被常清韵轻声劝住:“王爷,奏章之事不急在一时。今日天气晴好,不如陪妙云妹妹在园子里散散步?太医也说,她如今多走动走动,于生产有益。”
朱棡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阳光,又看了看徐妙云那期待的眼神,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三人便沿着花园的碎石小径缓缓而行。朱棡小心地搀着徐妙云,常清韵则跟在另一侧,不时提醒着脚下的台阶。夏日的花园,生机勃勃,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池塘里的荷花也展露了尖尖角,偶有蜻蜓立在上头。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朱棡哥哥你看,那朵月季开得多好!”徐妙云指着不远处一丛开得正艳的红色月季,兴奋地说。
“嗯,是很好。”朱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随口应和。
“等我们的孩儿出生了,正好是秋天,这园子里的桂花就该开了,肯定很香……”徐妙云已经开始憧憬着未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常清韵在一旁微笑着听着,偶尔插几句话,气氛温馨而宁静。朱棡看着身边两位容颜姣好、性情各异的王妃,感受着这份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心中那份因朝堂争斗而带来的戾气和算计,也渐渐被抚平。这或许,正是他奋力拼搏,想要守护的东西。
散步约莫半个时辰,徐妙云额角见了细汗,有些气喘。朱棡便扶着她到凉亭里坐下休息,吩咐侍女去取些温水和点心来。
趁着徐妙云喝水歇息的功夫,常清韵走到朱棡身边,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池塘,轻声问道:
“王爷,那件事……可是了结了?”她问的,自然是赵奎招供之事。虽然朱棡未曾明说,但她心思细腻,从朱棡今日略显轻松的神态和府外似乎骤然减少的窥探目光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朱棡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看着池塘,低声道:“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赵奎扛下了所有,东宫……算是断尾求生了。”
常清韵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此也好。经此一事,想必能安稳一段时日。王爷正好可以专心于北伐大业。”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爷还需早做长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