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不是她的对手,没想到一句话便败下阵来!”辛弃疾嘲讽道。
“说我?你不也是一句话败下阵来?”萧汉颇不服气!
“我才十六岁,你呢!你也十六岁?”辛弃疾接着嘲讽!
萧汉憋得脸红脖子粗:“她在守孝期间,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我不愿强人所难罢了!”
“瓜怂!”
“瓜怂!”
这个京兆府的地方特色词汇甚是契合,俩位瓜怂挤在一张床上,和衣而卧!
尤二姐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两人吵架,心满意足带着笑容入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三人开始打探情报,消息流通最多之处,乃是茶肆,酒肆。早间自然不适合饮酒,便去了茶肆,此间多族混居,汉语,党项语,嘉绒语,羌语,缅彝语,吐蕃语杂糅。许多人说话时汉语中夹杂着一些党项词,这便让人很难听懂了,三人听了半晌,却仍一知半解!
西夏的煮茶加了羊奶,味道着实有些腥,三人颇有些喝不惯,如此点了一壶茶,半晌不饮,便有些怪异。因此坐了半个时辰,三人便换了一家茶肆,结果也并无不同,除了了解了一些当地的风俗习惯,没有什么收获,似乎西夏人并不爱谈论朝中人物,抑或是不关心?
换了三家茶肆也是无甚收获,此时已然日到中天,三人便到了一个酒肆碰碰运气。
西夏百姓平日都是吃两顿,但架不住有些贵人中午也要吃些东西,因此有些酒肆中午也撑开幌子招揽客人。
酒肆中的客人与茶肆大不相同,尽是些衣着华贵的客人。原以为能有些收获,岂料这些贵人说党项语居多,间或夹杂一些汉语词,这下倒好,反倒基本听不懂了!
虽然不曾打听到十分有用的情报,却把兴庆府百姓的日常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兴庆府的生活水平比之大宋还是差了不少,穿的衣物颜色样式都很少,基本都是灰色麻衣。吃的东西花样虽多,但食材基本还那几样,但牛羊肉却是不缺,这点比之大宋有过之而无不及,价格也更低了许多!
坐席上的西夏人言谈自若,不同民族之间也没有成见,常见党项人与汉人谈笑风生。而且个个嗓门粗豪,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概,似乎不论讨论什么,也不必避讳!
辛弃疾坐而沉思,西夏人的生活水平虽然比宋差些,却比金要好了许多,更可贵的是,他们生性豁达,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也没有金人作威作福,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宋人更为幸福!
不论能否探听到情报,肚子总要填饱的,三人只好撒开肚皮吃吃喝喝。
正当三人吃得正欢时,一个身高体壮,穿着华贵服饰的中年汉子站到旁边,操着标准的汉语微笑道:“几位客人,可否容在下坐下拼个桌?”
操着标准的汉语微笑道:“几位客人,可否容在下坐下拼个桌?”
辛弃疾看了看周围大量的空桌,微微皱眉道:“这位先生,你……坐下说话吧!”
那人泰然自若坐下,身后四个侍卫面向四方各自站定。
坐下了也并不吃东西,笑着道:“在下任得恭,添任兴庆尹,未知几位宋使来此何意?”
辛弃疾上下飞舞的箸忽地停住,看着来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背后生出一身冷汗,到兴庆府方才一日,又是随金国商队来此,怎么对方便一眼认出自己是宋使。难道是周掌柜?然而周掌柜即便怀疑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怀疑到宋使这个身份上去!
大惊之后有大定,辛弃疾忽地笑了,继续咀嚼,将口中食物咽下,又盛了一碗汤:“大人好雅兴,陪我几个宋人用午食!”
任得恭笑道:“大人客居兴庆,我来作陪自是应当,不过此处非说话之处,我有一处所在,略有三分雅致,不知诸位可否赏光,移步相就!”
尤二姐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去了此人所在,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辛弃疾喝了口汤,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这羊汤极好!大人何不浅尝一碗!”
任得恭笑容不减:“我那处也有羊汤,比此处的略好一些!”
说完也并不强求,只是静待回复!
辛弃疾喝完了汤,对着任得恭道:“府尹大人有命,安敢不从,等我兄嫂吃喝完毕,咱们即刻前往!”
尤二姐放下箸:“我好了!相公,你呢?”
萧汉闷头吃着羊肉,含糊道:“这羊肉极嫩,入口即化,让我再吃两口!”
任得恭没有丝毫不耐,微笑等待。
又吃了两碗,萧汉满足得打了一个饱嗝:“吃饱喝足,走起!”
任得恭起身在前引路。
“三位是坐轿还是骑马?”任得恭微笑询问。
“不知有多远?”萧汉问道。
任得恭回道:“约莫不到两里地!”
“那便走走吧,刚刚吃饱,若是骑马坐轿,怕不是要颠出馅来!”萧汉一马当先,先自去了!
“大人,这边!”任得恭知道他是认一认路径,却不点破,仍是微笑相对!
几人走了两盏茶的功夫,过了十一条街巷,转了三个弯,房舍渐渐稀疏起来,又行片刻,终于到了一处鸟语花香,人迹罕至的清雅所在。
此处是一处竹林,内有一处竹屋,建在一处水塘之侧,又有回廊百转相接,那头有竹亭,周遭已经发了竹笋,看样子已经有了不少年头,身处西夏,却犹如到了江南!
“此处叫做君子居,乃是家兄因思念大宋风雅所建,已有二十余载了!”任得恭解释道。
辛弃疾极目望去,此处四处开阔,若有甚不谐时,极易逃脱,便顿时放下心来!
“我与客人闲聊,你们不必跟随!”任得恭吩咐道。
说完引着三人进了君子居!
任得恭并未将三人引去竹舍中,而是经过九曲回廊,到了竹亭。
竹亭中挂着一幅仕女图,桌上焚了一炉香,香味颇为清雅。摆置了一盆插花,粉花中夹杂着些许黄色小花,不知其名,却极为清新。另煮着一壶新茶,噗噗冒着热气,任得恭吩咐侍女退下,亲自掌火,此间与西夏的煮茶法不同,乃是大宋的点茶法。
任得恭手法精熟,如行云流水,观之赏心悦目。
点了四杯茶,茶盏中各自点了一个竹子图案,只是辛弃疾杯中的竹子要文雅些,萧汉杯中竹子粗壮些,尤二姐杯中的竹子则纤细些,而任得恭杯中的竹子笔直向上,又正又直。
任得恭先自饮了,再相请客人:“此茶粗陋,不知合不合客人的口味”。说完笑吟吟看着辛弃疾。
辛弃疾抚着肚皮道:“适才喝了许多羊汤,暂歇片刻!”
任得恭笑吟吟转向尤二姐。
尤二姐看着茶盏,笑道:“此茶点得极为雅致,实不忍饮之,大人莫怪!”
任得恭笑吟吟转向萧汉。
萧汉皱眉道:“府尹大人说得极是,此茶粗陋,实难下咽!”
任得恭笑容僵在脸上,三人不敢饮他的茶,他自是早有准备。只是萧汉这般粗鄙的回复倒是真没想到,想想还是顺着自己的话头说的,更是气结!
不过转瞬之间,任得恭笑容再次柔软起来,多年官场摸爬滚打的涵养体现得淋漓尽致!
辛弃疾心中暗叹,妙哉!只是不知大哥二哥在此,又有何拆解!
迷离间,辛弃疾颇有些想念两位兄长了!
“不知府尹大人唤我等来此,却是何意,总不能只为饮茶吧!”辛弃疾极想询问关于对方如何看破自己身份,只是此时学了乖,先让对方开言,再做计较!
任得恭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微微一笑,自己若不表示一下诚意,对方绝不会有丝毫信息透露出来!
“既然几位使者开门见山,小可也不妨直言了!”任得恭坐直了身子,言语间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严肃。
“家兄任得敬,原是大宋西安州通判,金兵肆虐中原,家兄守护大宋西陲,几庶得免。后大宋割地于金,家兄没奈何,只好出降于夏,以待天时!只是夙夜忧叹,甫一入眠,便梦回大宋,泪湿枕巾!如之二十年矣!”任得恭捶胸顿足,泪流满面,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江南风味十足的亭台水榭,点茶、挂画、插画、焚香这大宋四雅,似乎印证了任得恭所言,辛弃疾感同身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府尹大人切莫伤心,这世事多变,大宋已然天翻地覆,阁下兄弟的坚持,终是有回报的!”
萧汉脚尖一点,点在辛弃疾小腿上,辛弃疾猛然惊醒,这老杀才,一顿感情输出便让自己失了冷静!
这任得恭所言,几分真几分假尚未可知,只见这江南风格的亭台水榭与大宋四雅,似乎深入了宋人的情怀中,只是任得敬兄弟都是西北汉子,这江南的风情又如何让他们这般留恋?
见辛弃疾情感释放,说了一句话,透露了许多有用的信息。却又瞬间收回,而后盯着四周观察,神色有些狐疑,任得恭暗自思忖之下,早已明白其中关窍!
“只可惜,我没去过江南,无法与家兄感同身受,他说这园子有七分像他在金陵参加科考时住的园子,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任得恭抹干了眼泪,喝了一口茶稳定一下情绪。
辛弃疾心下的疑虑放了下来,这番言语再没有破绽,只是留了一个心眼,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任得恭所言!
任得恭看了一眼不好相与的萧汉与一脸单纯的尤二姐,再看辛弃疾,心下叹息,这么好的突破口便没有了!
虽然如此,倒也并不气馁,适才辛弃疾那一句话,可知大宋朝廷已然变了天,而这个变化,定然是朝着恢复疆土的方向!不然不会说他们的等待必有回报!
亭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风吹树叶的潇潇声滋润着众人的耳朵!
辛弃疾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哪里能忍得住这般凝滞的空气,正要直接发声询问,那边萧汉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多谢府尹大人的款待,我等叨扰多时,深感歉疚,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便告辞了,以免误了大人公事!”萧汉起身行礼道。
“哎哟,抱歉!”说到此处,任得恭顿了一下,本来此处的台词是尊使到来让我想起了江南风物。只是适才为了消除辛弃疾的顾虑说了不曾到过江南,此话便不好说了。
任得恭毕竟是官场油条,转眼又堆满了笑:“客人再坐片刻,在下还有事相求!”
“这不好吧,府尹大人日理万机,咱们几个闲汉实不好……”萧汉为难道。
辛弃疾抱着膀子笑道:“萧大哥,要不再等片刻呗,府尹大人这般客气,若有吩咐,咱们若是走了,岂不是有些失礼!”
萧汉:“失礼吗?”
“是有一些,咱们大宋是礼仪之邦,万不可如此!”从未到过大宋的尤二姐帮腔道。
任得恭见三人一唱一和,哭笑不得。三人的意思很明白,有事说事,无事再见!
三人再次落座,任得恭笑呵呵道:“诸位,虽然咱们都在夏境,但咱们根子上来说都是宋人!”
辛弃疾三人互相对视,面面相觑,而后重重点头。
辛弃疾生在金国,此生过九成的时间都在金国境内,萧汉是契丹人,但也是生在金国,三十多岁,这辈子除了近两个月之外都在金国,尤二姐更是第一次走出金国,至于任得恭,倒真的是做过宋人,而后叛宋投夏。
此时说四人都是宋人,颇有些不自在,但却无人反驳,且看看任得恭下一步的说法才是正经。
任得恭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我兄弟几人身在夏境,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国,只恨报国无门!”说到此处有些泪眼婆娑。
这又接上之前那段情绪了,果然是高手!
“府尹大人无须感怀,世事无常!”辛弃疾安慰道,只是言语中再没什么感情波动!
任得恭点了点头:“近日得了消息,有宋使来此,才算是漫漫长夜中看到了光明,照亮了我们兄弟的世界!”
“等会,谁告诉你们有宋使来此?”直到现在三人言语间都没有承认自己是宋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