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笑！没看到我们没人愿意与大宋结盟吗？你还不退去，免得影响我们议事！”李察哥最是看他不爽，开口也毫无顾忌！
“外臣笑堂堂西夏立国百年，自称大唐后裔，满朝诸公学贯古今！却被区区一个女真族玩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在座众人大怒，只有李仁孝安坐，任得敬与赵衍乃是汉人，竟然也无比愤怒。
“你说什么！”
“大放厥词！”
“其心可诛！”
“想死么！”
……
在众人的谩骂中，辛弃疾安之若素，言笑晏晏，甚至分出手去摸了摸仲谋。
终于，在李察哥撸起袖子准备上拳头时，李仁孝开口喝道：“够了！”
众人终于各自噤声，坐了下来！
众人坐了下来，李仁孝反倒站了起来，手撑桌子，低头向辛弃疾压迫而来：“贵使，今日你辱骂大夏朝堂，若是不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我必然要向大宋皇帝讨个说法！”
辛弃疾鼓掌道：“不愧是大夏的皇帝，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这等乱局中，也能保持冷静！”
李仁孝目光冷冷盯着他，默不作声，等着他的解释。
只一句话，便石破天惊！
“近几年金国从大夏已经拉了无数的精铁回去了吧！”
李察哥与任得敬眼神一凛，李仁孝也是瞳孔微缩！
忽然任得敬哈哈大笑：“贵使哪里听说的！”
辛弃疾笑了笑：“不承认是吧！外臣来的时候便是随金国商队来的，来大夏的船只，轻飘飘，都是些不值钱的货物，而回金国的船只，明明装得不满，却将船只压到险些沉掉！大夏产出最多的是什么，青盐与铁！青盐虽沉，比铁可差了不少，这个还是好分辨的！你们不用回答，外臣知道你们定然知道这条贸易路线，大夏每年开采了多少铁矿自然也心中有数，那么这么大量的铁运往金国，你们还不警觉，因此说大夏朝堂尽是尸位素餐之辈，有错吗？”
任得敬呵呵笑道：“我大夏的特产可不止……”
言未毕，李仁孝阻止了他：“大夏与金国交好多年，贵使要挑拨离间，可以回去了！”
辛弃疾暗自皱眉，这皇帝明显是心生疑惑了，反倒让自己退下，这是何意？
“宋夏也交好多年，今日特来提醒陛下，难道陛下不想知道金国用这些精铁来做什么吗？”辛弃疾厉声道，此次若是退了，机会便再没了！
中书舍人赵衍道：“大金励精图治，大力发展农桑，自然需要大量铁器农具！”
“这你也信！”辛弃疾见有人搭话，心中大喜，站了起来，但他并未看向赵衍，而是盯着李仁孝：“陛下，你们在大金的细作也不少吧，他们到底有没有励精图治你心里应该清楚，而你们每年交付他们的精铁有多少？”
李仁孝对具体数字真没有在意，问任得敬道：“任相，我们每年有多少数量的精铁流入金国？”
任得敬看了一眼辛弃疾，欲言又止。
李仁孝见他反应，知晓其意，但浑不在意：“宋使当面，不必隐瞒！”
辛弃疾心下一松，却又心生疑惑，这是有意合作，还是用夏金关系来震慑自己，或者……兼而有之！
任得敬不敢不答：“去年交付精铁两万一千三百万斤，今年直到上个月，已有两万三千七百万斤！”
李仁孝悚然而惊，虽然当年自己御批夏金贸易，其中之一便是精铁，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个数字还在飞速增长！
辛弃疾也是吓了一跳，他虽然猜到金国在西夏拉了大量的精铁，但哪里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庞大的数字，联想到吴健雄所言，他只觉冷汗直冒，金国这个战争机器，定然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
李仁孝颓然而坐，事情已经失控，此刻金国已经拥有了大量的精铁，想必武备也是大幅增长，大夏哪里还有力量与之相抗，想到此处，竟然眼眶有些湿润，大夏的江山只怕要毁在自己手上了！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李察哥，此事乃是李察哥一力促成，这个自私贪婪的家伙只在乎自己的钱财，哪里管大夏的未来！
“只怕他们已有百万甲士了吧！”李仁孝喃喃道。
“陛下！你错了！他们并未用这些精铁来打造铠甲！”辛弃疾道。
李仁孝揉了揉发酸的眉头，这只是个代称而已，弓箭，刀剑，都要用铁，又不是专指铠甲，不过铠甲确实用铁最多。
辛弃疾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道：“金人的铁浮屠乃是抢了宋人步人甲所打造，他们并没有制造铁浮屠的技术。因此，当年岳元帅大破铁浮屠之后，金国的铁浮屠铠甲越加稀少，此时也无法再打造！”
“那是用来打造兵刃了吗？那用不着这么多吧！”
辛弃疾继续摇头：“当年进攻东京城时，他们有了一样新兵器，叫做炮！一炮之力，便能轰破城墙，若是对准战阵，则人马俱碎！另外还有士兵所持火铳，无需力士，无需训练，便个个是神箭手！”
“哼！胡吹大气！”李察哥眉毛倒竖，拍着桌子大声道：“老夫打了一辈子的仗，你说的这个东西，从未见过，若有此物，何不见拿来打我大夏！”
辛弃疾笑眯眯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蔑视，却不言语。虽然无言，但意思很是明确，因为你不配！
这个常年高位的老人虽然暴躁一些，却不傻，如此明白的眼神自然是懂的！顿时暴跳如雷，须发皆张！
“狗贼好胆！”一掌拍在桌子上，黄花梨木的桌子猛地一跳，上面的茶具喀啦啦乱响！
仲谋感受到了敌意，猛地站起，毛发戟张，身形顿时大了一倍，如一只小豹子一般，怒吼出声。
李察哥久经沙场，原先是被突如其来的仲谋惊到了方才摔倒，此刻针锋相对，反倒丝毫不惧，对着辛弃疾与仲谋怒目而视，口中党项语频出，随便便要动手，血溅当场！
“够了！”李仁孝的声音并不大，却震慑人心，众人纷纷坐了下来！
然而李察哥正在气头上，哪里会买账：“怎么，你要为这两个出头吗？你到底是大夏的皇帝，还是赵氏的走狗！”
面对如此无礼的当面斥责，李仁孝怒意一闪而逝，偏过头死死盯着李察哥：“朕是大夏百姓的皇帝，朕且问皇叔，大金在我大夏攫取这许多精铁，你可知晓！”
李察哥并不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转而问道：“陛下可知，这精铁贸易给大夏带来了多少财富！解决了多少大夏百姓的吃穿用度！”
又转而看向斡道冲：“修建太学的钱何来？”
又转向任得敬：“平定叛乱的钱何来？”
再转向赵衍：“救济灾民的钱何来？”
“好嘛，你们到处花着我赚来的钱，打造了偌大的盛世，然后质问我，为何要卖精铁给大金国，果真是我大夏的股肱之臣，盖……世……大……儒啊！”
众人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仁孝摇了摇头：“当年朕签署通商令的时候，品种凡三十四种，原来那三十三种不过是障眼法，只有这精铁乃是大金所需！朕这皇帝做的……皇叔说得不错，这些年的盛世不过是假象，枉我还以为做得不错！”
见他语气间颇多沮丧与痛苦，李察哥也不再挖苦他：“陛下，是我话说得重了，你的成就大伙有目共睹的，现在的大夏哪里不好了，兵强马壮，国富民强！至于大金，他们拿了咱们的精铁自去打大宋，与咱们何干！”
李仁孝哭笑不得地看着李察哥：“皇叔觉得，大金灭了大宋，然后与我们和平共处？”
“为何不可！”李察哥理所当然：“咱们土地贫瘠，产出有限，他们何苦与我们为敌！”
李仁孝不再理他，四顾问道：“诸公可有良策相授！”
这等天下最大的大事自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给出结论的，众人低头思索，一时无人应承。
李仁孝叹了一口气，对辛弃疾道：“贵使，现在可以提出你的来意了！”
辛弃疾没有装腔作势，没有嘲讽放肆，肃然道：“与大宋签订共同防御同盟！若有外敌攻宋，大夏警告外敌，若不听，大夏袭扰此敌，以解大宋之困。反之亦然！如此既不违反宋金绍兴和议，也不违反夏金友好！至于对大金的精铁供应，这便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若是你们愿意分出一部分交予大宋，大宋倒也不介意吃下来！”
李仁孝敲着桌面，默然不语。
李察哥怒道：“这等同盟明显是针对大金，一旦签署，必然遭受大金反噬，你宋国是要渔翁得利吗？”
辛弃疾气极反笑：“大金若要因此反击，第一个自然是要攻打大宋，你急个什么劲！外臣怎么听说金国为了这精铁付出了巨额的财富，却不知这些财富去了何处？”
“血口喷人！”李察哥唾沫四溅：“任相，你平日惯是伶牙俐齿，怎地今日任由这外邦之臣欺辱我大夏君臣！”
任得敬赔着笑道：“晋王莫要气恼，身体为重，贵使，你且回驿馆歇息，我们还需商量一番，才好回复！陛下，您看？”
李仁孝点了点头，皇帝再次让他们退去！
辛弃疾心中不甘，局势有所改变，此时若无法说服皇帝，自己一去，李察哥与任得敬必然倒向金人！
正待分说，李仁孝挥了挥手，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言语。
辛弃疾无奈，只好深施一礼，取了旌节，与萧汉仲谋退去！
来势汹汹如下山之虎，去时惶惶如丧家之犬。
辛弃疾无比懊丧，路上有大哥陆游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严格来说，西夏是此行自己的第一个任务，结果便办成了这样！
萧汉安慰道：“兄弟，你可知今日你令我极为震惊！”
“啊？”辛弃疾一脸疑惑看着萧汉。
“枉我空活三十余年，自以为行事老到，无有破绽，谁知今日见了西夏公卿，竟然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萧汉看着空中热辣的太阳，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但他依然直瞪瞪看着太阳，似乎在直面自己的恐惧：“而你！侃侃而谈，智计百出，一度压制得西夏公卿言语尽失，甚至他们的皇帝，也被你打动！今日失败，非你之过，只恨那李察哥与任得敬！”
辛弃疾却丝毫没觉得欣喜，懊恼道：“昨日我还为能用勇气拒绝任得敬而沾沾自喜！今日看来，不过是可笑的莽夫之举！若是今日他能为我们说项，结局或可不同！”
萧汉正要再安慰两句，却见后面又走来三人，乃是斡道冲，热辣公济与赵衍！
“诸位，你们怎么出来了？”辛弃疾奇怪道。
热辣公济双手一摊：“任相让我们先走，结果陛下也点头了，许是这等大事容不得我等商议吧！”
斡道冲斥道：“莫要乱说，陛下此举定然有他的用意！”
萧汉摇头笑道：“陛下什么用意我猜不到，任相肯定不喜欢你们！”
热辣公济苦笑道：“当年任相要入朝，是我极力反对，他自然不喜欢我！”
三人拱了拱手正要离开。
忽然想到什么，辛弃疾迎上去问道：“斡教授请了，昨日不及细问，不知教授如何知晓我的宋使身份！”
斡道冲淡然一笑：“贵使拒绝了任相，陛下甚是喜欢！”
说完便与那两人施施然去了！
辛弃疾呆若木鸡！
昨日竹亭中，只有任得敬，任得恭，任得聪三兄弟，难道他们三人会说出去？这绝不可能！
那么到底是有暗探窥伺于侧，还是侍从中有人远远观察他们的行为表情，这便不得而知了。看斡道冲的样子，自然也不会告之于己！
“萧大哥，你说西夏也有皇城司吗？”
“有啊，皇城司自五代便有，大宋与西夏都继承了这个职司，拱卫京畿安全的，自然不可或缺！”
辛弃疾摇了摇头：“那他怎么就不知道西夏有这么多精铁去了大金？”
萧汉茫然：“不知道吗？”
辛弃疾悚然而惊：“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