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感慨这座震撼人心的千年古关,辛弃疾一行人匆匆出关,直到城门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辛弃疾勒马而立,对萧汉道:“萧大哥,你带队先行北上,等会我与你们会合!”
康怀仁喊道:“错啦,咱们向西!”
辛弃疾回头道:“不,你错了,咱们向北!”
康怀仁再不管什么天神下凡,怒道:“我懂还是你懂,我是向导还是你是向导!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走了几十趟了,怎么会错!”
辛弃疾微微一笑,自来了西北,便晒黑了许多,有些像西北的汉子了,反显得牙齿愈发的白,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北边也有一条线,不是吗?”
康怀仁一愣,看了狗三儿一眼:“北边是有一条线,但是要绕道库鲁克塔格山脉以北,绕道哈密力与和州去,那边人烟稀少,补给困难,哪有人走那里的!南边好走,沿着塔里木河一路往西,从不缺物资!”
辛弃疾狐疑地看着他,冷冷道:“我今日定要走北线,你若不去,便请自便吧!焦兄,你怎么说!”
焦景颜驱马向前两步,盯着辛弃疾的眼睛道:“稼轩,你不信我们?”
辛弃疾眼神软化下来:“焦兄,皇命在身,天下之事系于我身,自然不可意气用事,万望见谅!”
焦景颜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想通,又如何会怪罪你们!我随你去,在下也是皇命在身,不论其他!”
两人再次看向康怀仁。
只要北去,后面的联系便断了,便是怀疑也不必担心了!
这个纯正的丝路汉子痛苦挣扎良久,家里有妻妾儿女,又何必遭这个罪!
“昨日我说少一些佣金的事……”
“你有说吗?我不曾听到!”辛弃疾微笑道。
“我向陛下说明情况,另外与你加钱!”焦景颜道。
“好嘞!”康怀仁开心道。
萧汉带着队伍一路向北,辛弃疾单骑了一匹马向西。
在信任危机尚未解除的情况下,谁也不敢问他去干嘛了!
一个时辰后,辛弃疾随着一个北上商队而行,随后归队,并骑北行!
两个时辰后……
沙州城外风卷似出来奔腾而出一百余骑,各个身披黑色斗篷,煞气逼人,却并未着甲!
“大人,咱们一路赶来,丝毫不敢停留,是不是错过了!”
领头之人名叫完颜斡古此人神色冷峻,面庞像是被西北的寒风雕凿过,颧骨锋利得能割开晨雾,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淬火后的刀锋,看人时总带着三分丈量生死的漠然。铁灰色的鬓角夹杂着霜白,并非衰老的痕迹,倒像常年浸在寒夜里的铁器自然结出的冰花。左侧眉骨有道旧疤,斜斜切入发际,将本该连贯的皱眉纹斩成两截,仿佛连愤怒都被精准计算过用量。
完颜斡古乃是金国宗室,近侍局副使。近侍局乃是情报机构,收集天下情报,兼有监察天下之责!不过并不止于此!
当年金国数次南下,搜山检海寻赵构不着。大宋军民一体,共御强敌,金国深感无力,便改弦更张,想用软刀子割肉。于是近侍局百人下江南布局文化攻势。
完颜斡古领数百人潜入金陵、姑苏、临安等地。作为情报机构,他们并未低调行事,而是在闹市街头大肆张贴大字报,极力抨击当时南宋统治者的昏庸无能、南宋百姓生活的艰难,试图激发南宋百姓对皇帝不满。
与此同时,近侍局还在大字报上,大肆地宣扬金国皇帝的贤明精干,金国境内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如此,便与当时大宋的民不聊生,产生了强烈的反差。近侍局的奉御们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大宋庶民向往金国,如此,可不废一兵一卒,来瓦解赵构统治。奉御们在大字报上,指出了当时大宋各地房价过高、房租太贵之事,即便是当地富户,也大都因为承担不起物价飞涨、房价过高等负担而对朝廷怨恨不已。
如此一来,大宋军民对朝廷的信任渐失,民间各地反战之声鹊起!此后赵构由亲战转变为亲和,与此不无关系!
完颜斡古一战成名,升任近侍局副使若非大兴国权势极盛,不可动摇,他本不止近侍局副使!此人本该坐镇京师才是,但西夏精铁事务紧要,因此委派了此人监察西夏事务!来此五年,与李察哥联手,清算了西夏朝中许多反对精铁贸易之人,其中便包括濮王李仁忠!可以说,大金可以从西夏攫取海量的精铁,他居首功!
西北的风霜磨砺了他坚忍的性格,也让他变得更为冷酷无情!他牢记皇帝的言语,远离美酒,远离美色,只为大金的精铁不出任何差错!
但今日有人要动他们的精铁!真当自己老了吗!
他一早便听闻青兕的大名,因此丝毫不敢大意,直接派了燕云十六骑去,心道莫说是青兕,便是青龙也能扒下你的皮来!
谁知十六人去,一人丧胆而回!
完颜斡古震怒,问清楚情况后亲自斩杀肝胆俱裂的生还者,率一百二十人而出,惫夜追击而来!
这一百二十人并非普通近侍,而是燕云十六骑!
不错!燕云十六骑有一百四十七人,只是出任务时出十六人!
五年了,除了在黄河中失足死了一人,病死一人,此外再无损失,不想居然在此处一日损失十六人!
除了几人留守兴庆府以防万一,完颜斡古将能战之人全部带了出来!
青兕这种绝世大才,生在金国却不惧重重险阻归宋,自然不会被大金所用,你若安心待在大宋,想要除掉只怕还要费好大一番周折,不想居然来了西北之地。那么生死便容不得你了!
此时看着之前发话的下属,只是冷笑并不言语,那人只觉得六月里寒气逼人,连骨头都要冻僵了!
片刻后,一骑自城内飞驰而来,卷起如龙沙土,直奔完颜斡古而来。只见此骑一路疾驰毫不减速,眼看便要撞上完颜斡古,猛地一拉缰绳,那马人立而起,后蹄在沙土上滑过两条线段,而后前蹄猛地落地,赫然而立!
这一骑立住时,距离完颜斡古只有一尺,扬起的沙土劈头盖脸而来,完颜斡古脸面都灰了三分!
但完颜斡古脸上并无半分异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更可怕的是,他身下的马匹似乎也能体会到主人的镇静,如石雕般静立!
“报!沙州大小客栈共三十四,属下在打听到第十九家,发现目标踪迹,今日卯时离店向西出城!”来骑也并不在意冒犯了长官,冷静禀告。
完颜斡古点了点头,并不言语,片刻后,又有一骑自西而归,报告西面有大量商队踪迹,无法分辨是否有五人小队的痕迹,但看到了燕云十六骑的制式水壶!
燕云十六骑不曾到过此处,那只有一个可能,那五人在十五骑的身上取了物资,路过此处,随手丢弃了一些!
“大人,追吧!他们卯时才出发,自以为离了西夏,便安全了,因此放慢了行程!咱们快马加鞭,晚间必能追上!”一个奉御建议道。
完颜斡古不语,眼神坚定地看着北方。虽然一切证据都指向那五人已经西去,但他还在等最后一条信息,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信息越全,所做的决定便越准确!
日头正当空时,迎来了最后一个奉御!
“禀告大人,北向商队极少,分辨清晰,过去两拨人,第一波商队七匹马!第二波十二匹马!沿途没有发现具有向性的物事!”
各项数据都对不上,那便没有可能了!正常目的地是虎思翰耳朵的,定然是走西线。完颜斡古向北线派了探马,实为谨慎缘故。
此刻信息俱全,指向明确,完颜斡古当机立断,大手一挥,西行杀兕!
一百二十骑轰然应诺,马鞭在日光下挥出一个极有力量的弧度,狠狠击在马腿后方,战马吃劲,红了眼睛,如箭矢般射出!
一百二十骑,如雷霆万钧,又如万马奔腾,令人莫敢御者!
忽地,完颜斡古拳头一举,勒马而立!
还在急加速的一百二十骑肃然立马,并不敢发出半分质疑!
“大人,怎么了?”近侍直长乌林答问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所有一些都是他们做的假象!放松懈怠,十六骑的水壶,减少马匹痕迹!”完颜斡古皱眉低语,似乎是说与乌林答听,又似乎是说与自己听!
“不会吧,他们哪里有这般细致!他们也无法得知我们的能力,而从作出判断,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们是谁!”乌林答略经思索后答道。
见完颜斡古依旧不言语,乌林达接着道:“辛弃疾年轻气盛,萧汉粗犷无礼,焦景颜一介腐儒,康怀仁累世商贾,尤二姐不过女流之辈,他们实在无人能有此等心思!”
完颜斡古目光灼灼看了看西方,又看了看北方,思索良久,居高临下看着乌林答道:“低估青兕的人都死了!”
乌林答哪里还敢反驳,低头应是!
“分兵!”完颜斡古下定了决心!
“大人,青兕能为难测,分兵的话只怕会被各个击破!”乌林答回道。说完他便后悔了,这一百二十人便是遇到万人军营也敢冲一冲,何况是五人!这句话一出,必然在完颜斡古面前留下畏敌如虎的印象!
乌林答冷汗涔涔而下,只管落入冰窖,头也不敢稍抬!
然而完颜斡古的斥责并未出现,他居然真的在仔细思索乌林答的言语。他看了看西线,又看了看北线,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滚滚沙海,直抵百里之外!
……
出了沙州,其实这段行程已经过去了三成,又补给充足,众人也没了安全顾虑,便走走歇歇,不再拼命赶路。
没了压力,便开始体会西域的风情。
驼铃摇碎夕阳时,和州的巴扎正蒸腾着最后的热气。穿姑苏丝绸的龟兹舞娘赤足踩过晒得滚烫的卵石路,足铃与腰间错金铜壶相撞,泼出几点残酒,立刻被黄土地吸吮成深褐色图腾。
波斯商人解开羊皮水囊,玫瑰露的甜香混着骆驼的汗膻在空气里发酵。他的琉璃货架上,?吐火罗国的青金石与和田玉髓并排陈列,被斜照的日光切成明暗两界——阴面似雪山幽潭,阳面如火焰跳动。
烤馕坑前的老者突然抄起铜钎,将面饼拍在炉壁的刹那,惊起成群家鸽。那些灰羽生灵掠过晒满干货的土墙,翅膀掀动的气流卷起香料摊的藏红花,金红色花丝如微型焰火在葡萄架下飘散。
戴银鼻环的疏勒少年蹲在染坊旁,把刚出缸的靛蓝布匹甩上木架。布匹展开的瞬间,整条街巷都浸在流动的孔雀蓝里,惊得路过的月即别银匠失手掉落錾子,在正在雕刻的铜盘上刻出意外的月牙痕。
清真寺宣礼塔的投影爬到瓜摊时,回纥老妪正用弯刀剖开蜜瓜。琥珀色汁液顺着皱纹纵横的手腕滴落,引来三只绿头苍蝇在虚空画着八字。卖鹰笛的柯尔克孜人突然吹响一段颤音,声波震得桑树阴影里的蜥蜴窜上土墙,尾巴扫落几粒去年秋天的干桑葚。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麻扎塔格山的雪峰吞没,卖烤包子的土陶炉成了整条街的光源。面皮在铁板上鼓起金黄的泡,碎羊肉混着皮芽子的香气钻进每个行人的衣褶。突骑施马帮的铜铃由远及近,头马项圈上的狼牙缀着七颗绿松石,在暮色里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萧汉斜倚在铺着波斯毯的扶手椅上喝着葡萄酒,看着身着回纥装束的尤二姐翩翩起舞,暗道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辛弃疾倚在另一侧,啧啧道:“好生美丽,我有点不想把她让给你了!”
萧汉醉眼迷离:“晚啦!”
“啊?你这是何意?”
“啊!我的意思是在下英俊潇洒,二姐定然被在下迷倒了!”萧汉慌忙解释道。
“我不信,她怎会喜欢你这粗鲁汉子!”
“她便是喜欢粗人,怎地了!”萧汉分毫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