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曹泳潜逃，无人知晓他在哪里，也无人能证明他的去处！
你皇城司再厉害，可以通过驿馆的班直证明张中彦不在驿馆，但你总不能因为找不到曹泳就说他不在临安城吧！
以无法证明破无法证明！
而且还是在范欠公和刘难服不断的言语干扰下。
赵眘深深皱眉，这老东西果然是不好对付啊！
恨不得将胡雍提拔上来对付秦桧。
但随即疯狂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扼杀在萌芽中。
当年就是赵鼎提拔秦桧对付张浚，张浚也提拔秦桧对付赵鼎，结果两人都被秦桧排挤出了朝堂。
这个胡雍若是为祸朝堂，只怕又是另一个秦桧！
还是个年富力强的！
辛弃疾还未放弃，问道：“秦相，你去见曹泳做什么？”
秦桧闭目道：“曹泳无罪受逐，自然要询问清楚情况。此间详细，与今日的案子无关，老夫不必向你解释。”
范欠公道：“那你陷害我父亲……”
秦桧微微睁眼：“你父亲之事，大理寺有案卷可查，若是你有岳案相关证物，便速速呈上来，若没有时，不要啰嗦，阻碍办案！”
这话一说，刘难服同样无法再开口了。
事情的发展与预料中全然不同，竟是一时不知该怎生往下审了。
没奈何，只好让两人稍歇，传召赵不凡。
赵不凡已经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龙行虎步，显得风采照人，与同样年老的秦桧形成了两个全然不同的极端！
赵眘立刻起身行礼。
赵不凡忙扶起行礼的赵眘，连称不敢。
赵眘道：“元、允、宗、仲、士、不，您正是我的皇叔，该受此礼！”
赵不凡笑道：“幼时曾与令尊玩耍，结果被太公发现，劝道业精于情荒于嬉，顺便打了一顿，现在想想都觉得疼！”
赵眘哑然，脑子转了三个弯，才知道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与爷爷。
“皇叔，我对家父与太公却无半分印象，只知太公武艺惊人，父亲读书有成，今日得遇皇叔，倒要多多请教了。”
赵不凡点头道：“是啊，当年得知官家一家皆丧，顿时觉得天都塌了，后来得知岳元帅救了你，曾央求父亲带我去军中见你，你那时候还抱在手中，想来是不知的！”
赵眘抓住他的手道：“原来我与皇叔还有这等渊源，怎的却又这许多年不来见我！”
赵不凡闻言变了脸色，冷哼道：“家父与秦桧政见不同，多以事忤，后又与岳少保之事，家父举全家百口作保，更是让秦桧心存怨愤。那时家父已经是判大宗正寺事，却被秦桧伙同羽翼弹劾贬谪！去了建州，不得回京！”
沉吟片刻怒道：“私通岳飞是个什么罪名？岳飞的罪名尚且莫须有，何况我父亲的罪名。靖康之时，家父拥立上皇，苗刘兵变之时，是我划开大腿，将求救蜡丸藏于肌理，这才解了围，救了上皇！以我父子之功，上皇犹自不能保住，秦桧之权势，可想而知！”
秦桧冷哼道：“你是在暗讽本相弄权么？”
赵不凡怒目圆睁：“家父在时，我还惧你三分，两年前家父已薨，我还有何惧！不是暗讽，我今日是明明白白弹劾你弄权！”
按大宋惯例，有人弹劾了，自然该请辞以示清白，然后皇帝挽留安抚，再着人查实。
但秦桧从来没想过走这一步，既没必要，也怕赵眘不按规矩办，到时候直接准辞可如何是好！
然而秦桧没想到的时候，赵眘绝不会准辞，要杀早杀了，赵眘要的是秦桧身败名裂的同时给岳飞翻案！
正义已经来得太迟了！
秦桧眼睛微眯，他的养气功夫非同凡响，冷声道：“今日是审岳案，你若是有证物呈上，便呈，若无，便下去！你要弹劾，也要等朝会！”
赵不凡冷哼一声：“吾有家父与岳少保往来信笺为证，岳少保绝无反意！”
秦桧摇头道：“那些信笺当年早已呈堂，都是绍兴八年以前的，不足以证明岳飞在绍兴十一年没有反心。这些信笺只能证明令尊与岳飞私交甚厚，实无其他用处！”
赵不凡戟指秦桧，紫袍如风鼓动，眉毛倒竖：“而你，就是凭借这几封信笺，判定家父私通叛逆，贬谪建州！便是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时，也不曾这般肆意妄为！”
赵眘看着秦桧的脸，攻心为上，且看此人如何应对。
秦桧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淡淡道：“老夫说了，今日是审岳案，团练使若有其他事，可择日告发，只是莫要误了官家与诸公今日审案！”
赵眘暗道此人油盐不进，当真不好对付。
赵不凡凝视半晌，忽然笑了：“老贼，你是否忘了我曾在岳少保军中为将！”
秦桧低眉垂目：“老夫自然知道，令尊循王当年不将你的事拿出来为证，正是为了护佑你。而老夫也假作不知，也是看在你曾救过上皇的面上，放你一条生路，你不知感恩，却还来叨扰，却是有些不知高低了！”
赵不凡大怒，睚眦欲裂，正待要发作时，别要一只有力的大手拦了下来，转头看时，正是辛弃疾，只见他微微摇头，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赵眘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不管用什么办法刺激秦桧，此人却是一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即便拿出了真凭实据，此人一样云淡风轻，而后冷静思考，从容应对！
从一开始自己与赵不凡拉家常到后面赵不凡怒斥秦桧，再挑开真相一角。
若是正常人，早就慌乱不已，破绽百出，罗汝楫虽然是身居高位，但多番轰炸之下，便失了神智！
然而这秦桧居然到现在依然滴水不漏！
难道要直接掀开底牌吗？
不！
底牌是很大，但如果此人依旧有对应之策，那自己岂不再无还手之力！
还是继续刺激他吧！
赵眘起身道：“秦相啊，其实早年间朕也曾在岳少保军中，此节你可知否？”
秦桧心下暗笑，沉不住气了么，这有什么意外的，若非你与岳飞走得近，老夫怎会反对你登基！
“官家差矣，岳飞之事，官家不可参与，正因官家曾在岳飞军中，更该避嫌。”秦桧恭敬道，然而赵眘却听出了其中浓郁的嘲讽。
“可是朕亲眼所见，岳元帅……”
“官家，你在军中时，他自然便宜行事，做与你看，此节并没有什么令人意外之处！”秦桧打断赵眘的话，有些粗鲁，但他并不在乎！
赵眘一阵气恼，却不知如何发作。
一阵沉默之际，本来坐在右手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焦景颜说话了！
“在下不懂大宋的规矩，却不知大宋什么样的证人或者证物算是有效的。”
能让他列座，是因为他夏使的身份，若按他的资历，断然是无法列席的。
那你列席便列席吧，只管坐着便是，也无人管你。
但开口说话便有些逾矩了。
然而只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质疑，却如同打破了横亘两界的高墙，瞬间豁然开朗！
一直在进攻！
一直在进攻！
变着法地进攻！
然而秦桧不管你巨浪滔天，我自岿然不动！
守得滴水不漏！
时间点破绽！
孤证不立破绽！
证人立场破绽！
世事无绝对！
总有破绽，只要秦桧冷静寻找，自然能寻到。
辛弃疾赵眘等人从来没有想过守，因为秦桧压根不攻！
你守什么？
等到天荒地老吗？
而此时焦景颜的一句话突破了这个思维的壁垒！
我可以守！
虽然你现在不攻了，但你曾经攻过！
绍兴十一年，举天下之力而攻！
而这些进攻的痕迹，都在大理寺的案牍库！
当年岳飞并不懂宋刑统，无力相抗！
但今日秦桧告诉了众人防御之法！
以今日秦桧之盾，御昔日秦桧之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