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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时,地下室的窗棂上结了层薄霜。那霜不是寻常的白,倒像谁把老松木的纹路研成了粉末,又拌了些碎银,细细密密撒在木格间——每一道木纹的沟壑里都盛着晶亮,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像藏着无数细碎的星子。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郊外田埂上的寒气,掠过书架时,卷起几缕陈年的纸尘。那纸尘极轻,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在泛黄的古籍封面上,像给那些沉睡的文字蒙了层半透明的纱,朦胧里透着时光的温软。

男人来的时候,夹克外面套了件旧棉袄。藏青色的面儿洗得发灰,却干净得没有一点油星,袖口磨出了棉花,蓬蓬松松地绽着,像朵被风吹开的白绒花,又像冬日里屋檐下结的冰棱,看着单薄,却藏着韧劲儿。他的耳朵冻得通红,像两片刚从枝头摘下来的山楂,鼻尖也泛着红,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一缕缕散开,像些没说出口的话,轻飘飘地融在空气里。手里的布包鼓囊囊的,用粗麻绳捆着,绳结打得方方正正,每一道勒痕都透着股认真劲儿,仿佛里面裹着的不是寻常物件,而是要呈给岁月的信物。

往常他总是直奔书架,脚步轻得像猫踩过落雪,今天却在门口停了停。目光在地下室里打了个转——先落在煤炉上冒热气的搪瓷壶上,壶嘴儿吐着乳白的雾,把壶身上印的那朵褪色的牡丹熏得愈发柔和;又掠过窗台上那盆已经结了籽的豌豆藤,深绿的叶片边缘泛着点秋黄,豆荚鼓鼓的,像藏着串小月牙;最后,落在一尘身上。

一尘正蹲在地上,用棉布蘸着松节油,细细擦拭《金刚经》的函套。深蓝色的锦缎上,金线绣的莲花蒙着层薄灰,被他擦得渐渐发亮,那金不是刺目的亮,是温润的、像刚从清泉里捞出来似的,每一道花瓣的纹路都透着水汽的柔。

“一尘。”男人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些,像被晨露打湿的木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一尘抬头时,正撞见他往前挪了两步,布包递到了面前,双臂微微屈着,像捧着什么滚烫的东西。“自家种的红薯,烤、烤得软和。”他的脸有点红,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耳根,像被炉火熏过的木柴,带着点烟火气的暖,“谢、谢谢你的书。”

布包是用粗麻布缝的,上面沾着点干泥,是田埂上特有的那种带着草香的泥。解开绳结时,热气“腾”地冒出来,带着焦糖的甜香漫了开来。那香气真真是把整个秋天都裹在了里面——有田埂上的白霜被阳光晒化的清冽,有灶膛里柴火噼啪的暖意,还有收红薯时沾在指甲缝里的泥腥气,混着红薯皮被烤得焦脆的糊香,浓得化不开,却一点不腻,像浸了蜜的阳光,直直往人心里钻。

红薯是红心的,圆滚滚的堆在布上,像些胖乎乎的小太阳。表皮烤得焦黑,裂开几道小口,露出里面蜜一样的瓤,琥珀色的糖汁顺着裂口往下淌,在粗麻布上洇出小小的痕,像谁用指尖蘸着蜜画的画。甜香钻进鼻腔,把地下室里常年不散的霉味、旧书的纸味都驱散了,只剩下暖融融的甜,缠在睫毛上,落在手背上,像层薄薄的糖霜。

一尘拿起一块,烫得指尖发麻,在两手间倒了倒,咬了口焦皮。“咔嚓”一声轻响,焦脆的皮裂开,绵密的瓤化在嘴里,甜得舌尖发颤,连喉咙里都像淌过蜜。“谢了。”他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像把碎金撒在了褶皱里,“正好配新煮的茶。”

煤炉上的搪瓷壶里,菊花茶正沸着。金黄的花瓣在水里舒展,卷着边儿慢慢松开,像一群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小蝴蝶,在澄黄的茶汤里轻轻扇动翅膀。一尘倒了两碗,粗瓷碗里浮着几朵干菊,汤色澄黄,像淬了阳光的琥珀。热气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织成层薄薄的纱,把脸都熏得暖暖的,连眼角的疲惫都化开了。

那天傍晚,两人没看书,就坐在煤炉旁的小板凳上。男人把棉袄脱下来,搭在旁边的书架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磨破了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针脚处还泛着点皂角的清苦气。他掰了半块红薯,小口小口地吃着,红薯的甜混着菊花茶的清苦,在舌尖上酿成奇妙的滋味——像雨后的田野,泥土的腥甜里裹着青草的微涩,让人心里踏实。

“我住后山的破庙里。”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炉子里的火,“就一间屋,漏雨,不过能挡风。”他抓了抓头,手指在布包上蹭了蹭,有点不好意思,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泥,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那种,“种着几分地,收的粮食够吃,闲时就来镇上帮人挑水、劈柴,换点零钱。”

一尘捧着茶碗,听他说。热气模糊了视线,男人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额角有块浅疤,像片小小的枫叶,是风吹过树梢时,不经意间留下的吻痕。

“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男人又说,红薯的碎屑沾在嘴角,像沾了点阳光的碎屑,“先生说我认字快,还教我背诗。后来爹没了,娘病着,就没再念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红薯皮,声音轻得像叹息,“总想着……再看看书,像小时候那样。”

一尘没说话,起身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唐诗选》。书脊的牛皮纸被摩挲得发亮,像块被盘熟了的暖玉,扉页上祖父的字迹旁,多了片晒干的野菊,是初秋时阿禾带来的,黄得像凝固的阳光,边缘卷着点自然的弧度,像个浅浅的笑。他把书递过去:“送你吧。”

男人愣住了,接书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捧着块稀世的宝。他慢慢翻开扉页,看见一尘新写的字:“于秋日暖炉旁,赠同好者”,墨色温润,像浸了茶水的砚台,笔画间带着点随性的暖,没有刻意的规整,却像春草漫过田埂,自在又妥帖。

“这、这太贵重了……”他讷讷地说,想把书递回来,手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书嘛,有人读才金贵。”一尘笑了笑,往他的茶碗里添了点热水,水汽又漫上来,模糊了两人的眉眼,“你拿着,下次来,咱们接着读‘采菊东篱下’。”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团火。那天他走的时候,布包空了,怀里却鼓鼓的,脚步比来时轻快,夹克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把煤炉上的热气都卷得晃了晃,像谁在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

从那以后,男人来的时候,偶尔会带些东西。

春天,他带来一捧带露的野蔷薇。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水珠,颤巍巍的,像姑娘没擦干的泪,又像清晨刚从天上摘下来的星星,裹着层露水的光。一尘找了个空酒瓶,灌了半瓶清水插进去,摆在《唐诗选》原来的位置。地下室里顿时飘着淡淡的香,是那种清清爽爽的甜,连擦书时的松节油味都变得温柔了,像被这花香浸软了似的。

夏天,他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青杏。青黄色的皮上带着绒毛,像裹了层月光的纱,咬一口能酸得人眯起眼,酸劲过后,却有股清爽从舌根冒出来,像山涧的泉水淌过石头。一尘把杏洗干净,放在粗瓷盘里,两人看书时,就随手拿起一颗,酸得直咧嘴,却谁也没停——那酸里裹着阳光的味道,是夏天独有的爽快。

秋天来得悄无声息,男人带来过一串野葡萄,紫黑的,像串小玛瑙,摘的时候不小心蹭破了点皮,渗着甜甜的汁;还带来过晒干的野菊,黄灿灿的,一捧放在桌上,整个地下室都飘着药香的暖。一尘把野菊收在玻璃罐里,泡茶时抓一小撮,茶汤里就浮着金黄的花,喝下去,舌尖先苦后甘,像日子里藏着的甜。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的时候,男人扛着捆干柴来。是后山的松枝,劈得整整齐齐,长短都差不多,捆在扁担上,像一串被截短的阳光。“这柴耐烧,火苗旺。”他把柴靠在煤炉边,拍了拍手上的雪,雪沫子在他掌心化成水,亮晶晶的,“庙后的松树被雪压断了枝,我捡了些,劈好给你送来。”

一尘则会把自己抄的诗稿给他看。宣纸上是蝇头小楷,抄的是“空山新雨后”“明月松间照”,墨迹带着淡淡的墨香,是用陈年老墨研的,沉得很。边角还印着小小的菊花印——是用晒干的野菊蘸了墨盖上去的,黄得发暗,却像给诗稿缀了些星星。男人看不懂书法,却会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布包最里层,外面裹上油纸,像藏着什么会化的宝贝,生怕被风吹了、被雨打了。

有天傍晚,男人没来。

地下室的灯比平时亮些,一尘换了个新的灯芯,火苗窜得高高的,把书架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片晃动的森林。他擦完了所有的书,从《论语》到《齐民要术》,每一本都用棉布蘸着松节油细细擦过,封面上的灰尘没了,连时光的痕迹都变得清晰。煤炉添了新煤,火苗“噼啪”地跳,搪瓷壶里的水沸了又凉,凉了又沸,壶嘴儿吐的雾浓了又淡,像些说不完的话。窗台上的野蔷薇早就谢了,他换了束干芦花,银白的穗子在风里轻轻晃,像谁的头发,被吹得微微飘动。

扫书架时,一尘发现《唐诗选》原来的位置空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挖了块,空落落的,连呼吸都觉得轻了些。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风吹进来,带着雪籽的凉,刮在脸上有点疼。夕阳把后山的影子拉得很长,破庙的屋顶在远处露出个角,像艘搁浅的船,孤零零地泊在雪地里。男人说过,破庙的窗正对着一片菊田,秋天的时候,金黄的花能开到庙门口,风吹过,像片流动的海。

第二天一早,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男人站在门口,身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睫毛上都挂着霜,像沾了些碎钻,他的眼睛红红的,像熬了夜,又像被雪映的,手里紧紧捧着那本《唐诗选》,书被裹在棉袄里,没沾一点雪,连边角都平平整整的。

“庙、庙塌了点。”他声音发哑,像被冻住的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儿,“夜里下大雪,后墙塌了,我、我把书揣怀里跑出来的。”他把书递过来,封面上确实沾着点泥,是从塌下来的墙土里蹭的,却被擦得很干净,边角还包了层牛皮纸,针脚歪歪扭扭的,像他补布包的样子,却透着股拼尽全力的认真。

一尘接过书,翻开,里面夹着片干枯的菊瓣,是后山的野菊,黄得像星星,虽然干了,却依旧挺括,没有一点蜷曲,像被人用心压过。“正好,”他笑了笑,指了指结着冰花的窗户,“地下室的窗该擦了,你帮我搭个手?”

男人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眼里的红渐渐淡了,像被阳光晒融的霜。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拿起墙角的棉布,在温水里泡了泡,开始擦窗。冰花遇了热,化成小小的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像谁在上面画了幅山水画,有山有水有云雾,流淌间都是活气。

一尘则走到书架前,把散乱的书一本本理齐。《陶渊明集》和《农政全书》挨在一起,像两个老朋友,一个谈着归隐的闲逸,一个说着农耕的踏实;祖父的笔记旁边,放着阿禾带来的野栗子,壳上的刺已经变软,像褪了锋芒的岁月;最上层的空格里,摆着那个装野菊的玻璃罐,金黄的花瓣在光里泛着暖,像罐藏起来的阳光。

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带着秋菊的香——是去年晒干的花,被风从破庙里吹了出来,又跟着男人飘进了地下室。那香气很淡,却很绵长,像段说不完的往事。地下室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擦窗户的棉布声混在一起,像首温暖的歌,没有歌词,却每个音符都浸着暖,缠缠绕绕,把整个屋子都填满了。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个擦窗,一个理书。男人擦得很认真,玻璃上的水渍被他用干布擦干,露出外面清亮的天,连远处的山影都看得清楚;一尘理得很仔细,书脊对齐了,像列队的士兵,整整齐齐,透着股安稳。偶尔目光相遇,谁也没说话,只是笑一笑,像两滴雨落在同一片叶上,轻轻碰了碰,又各自滚落,却都带着对方的温度。

原来有些相遇,不必说太多话。一本旧书,是光阴的信使,带着前人的笔迹,也带着今人的心意;一杯热水,是寒冬的慰藉,热气里裹着的,是说不出口的牵挂;一颗烤红薯,是土地的馈赠,甜香里藏着的,是日出而作的踏实。它们像一根根线,或粗或细,或明或暗,把两个陌生的灵魂,缝进同一段温柔的光阴里,针脚处都是暖意。

就像地下室的窗棂,经历过暴雨的敲打,雨珠在木格上砸出细密的响;也承接过阳光的亲吻,金线般的光在木纹里流淌。最终在霜雪与暖炉的交替里,刻下岁月的纹路,每一道都是故事,却从不言说。就像那本《唐诗选》,见过祖父的青年,那时他或许也在这样的暖炉旁,用同样的指尖翻过同样的页;遇过男人的中年,带着泥土的香和雪的凉,把日子的重量轻轻放在字里行间。最终在不同的指尖温度里,酿成了时光的酒,醇厚得让人舍不得一饮而尽。

风停了,阳光从擦干净的窗户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块融化的金子,淌着暖人的光。男人放下棉布,看着窗外的天,天空蓝得像块洗过的布,连一丝云都没有。他忽然说:“等开春,我修修庙,再种点豌豆,到时候……还来给你送豆荚。”

一尘点点头,把那片干枯的菊瓣夹回《唐诗选》里,正好夹在“低头思故乡”那页。纸页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淡了,却依旧清晰,和菊瓣的黄相映,像句无声的应答。他想,或许故乡不必是具体的地方,有时是一本书,书里的字都是故人的叮咛;有时是一个人,彼此的沉默里都藏着懂得;有时是地下室里这段无声的暖光阴,煤炉的温度,茶香的清苦,书页的墨香,都成了心的归宿。只要心里住着这份暖,走到哪里,都是故乡。

煤炉上的搪瓷壶又开了,“咕嘟”声里,野菊的香漫了开来,混着旧书的墨气,在空气里慢慢酿着,像段永远不会结束的诗。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了这诗里,藏在了阳光的光斑里,藏在了彼此低头时,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里。

开春的风是带着性子的,乍暖还寒时,总爱顺着窗缝往地下室里钻,却吹不散煤炉边攒了一冬的暖。男人来得勤了,肩上的背篓换了新的竹篾,泛着青绿色的光,里面时常装着些刚从地里冒头的嫩苗——是荠菜,是灰灰菜,带着湿泥的腥气,像把整个后山的春天都兜了来。

“庙修得差不多了。”他蹲在煤炉边烤火,手里转着根刚劈的柴,火苗舔着柴头,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糊了层新泥,不漏雨了,还在窗台上摆了盆野蔷薇,去年你插在瓶里的那种,竟发了根。”

一尘正用棉布擦着那本《唐诗选》,书页间的菊瓣依旧黄得发亮。“豌豆种下去了?”他抬头时,正撞见男人眼里的光,像浸了春水的石子,亮得温润。

“种了,”男人笑得露出点牙,“按你给的书里说的,隔三寸播一粒,盖了层细土,还浇了山泉水。等出芽了,我给你带几棵来,栽在窗台上,比去年的豌豆藤定是更旺些。”

说着,他从背篓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时滚出几颗圆滚滚的土豆,带着新鲜的土坷垃。“后山挖的,刚冒芽,埋在煤炉边捂几天,能当种子。”他把土豆摆在炉台角落,土坷垃簌簌掉渣,“我娘说,这叫‘捂春’,捂得暖了,秋天结的土豆能有拳头大。”

一尘看着土豆上嫩红的芽尖,像些蜷着的小虫子,忽然想起去年男人带来的烤红薯。那甜味仿佛还沾在舌尖,混着此刻炉子里松木燃烧的香,成了春天独有的滋味。

雨多的时节,地下室的墙根会渗些水,男人就扛来几捆晒干的稻草,铺在地上,潮气被吸得干干净净,还带着股田野的清味。他蹲在地上铺稻草时,夹克的下摆扫过煤炉,带起的火星子落在草上,又很快熄灭,像颗转瞬即逝的星。

“书上说‘好雨知时节’,”他忽然念叨,手里的稻草摆得整整齐齐,“可雨多了也愁,地里的土泡得发黏,下不了脚。”

一尘从书架上抽出本《诗经》,翻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那页,推到他面前。“你看,古人也愁雨呢。”书页上沾着点去年的芦花,是晒干后飘落的,像给诗句蒙了层白纱。

男人凑过来看,手指在“风雨”二字上轻轻点着,嘴里念念有词。雨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像在给他伴奏。忽然他笑了:“原来几千年前的人,和咱们愁的是一样的事。”

雨停后,阳光会顺着窗棂的缝隙淌进来,在稻草上织出金线。男人就着光看书,眉头微蹙,嘴唇动得极轻,像在跟书页里的字说话。一尘则坐在对面,磨着松烟墨,准备抄新的诗稿。墨条在砚台上打转,“沙沙”声混着书页翻动的响,像首没谱的曲。

有天男人带来个惊喜。背篓里躺着只陶罐,封着黄泥,打开时飘出股酒香,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我娘酿的米酒,用去年的新米,埋在桂花树下的,今天刚挖出来。”他倒了两碗,酒液澄黄,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尝尝,比镇上卖的绵和。”

一尘抿了口,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带着点桂花的甜。男人喝得急,呛了口,咳嗽时眼角沁出点泪,像被酒气熏的。“等豌豆结荚了,”他抹了把嘴,脸颊泛着红,“我用新豌豆炖排骨,给你送来。我娘说,豌豆的嫩气配着肉香,是春天最好的菜。”

地下室的窗台上,男人带来的豌豆苗果然发了芽,嫩得能掐出水,顺着木格往上爬,几天就缠出片绿帘。阳光穿过叶子的缝隙,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轻轻眨眼。

男人看书时,总爱把手指放在“采菊东篱下”那句上,仿佛能透过纸页摸到后山的菊田。一尘知道,他心里的那片菊田,早已和地下室的书架连在了一起,和煤炉的暖、和书页的墨、和彼此沉默里的懂得,酿成了岁月的酒,越陈越香。

麦收时节,男人的背篓里多了捆新割的麦子,穗子沉甸甸的,压得竹篾弯了腰。“磨了新面,给你做麦饼。”他蹲在地上择麦芒,指尖被麦壳划了道小口子,渗着点血珠,却毫不在意,“我娘说,新麦的饼要就着井水吃,才够清爽。”

一尘找出块干净的布,递给他擦手。指尖相触时,男人的手带着麦芒的糙,他的手沾着松烟墨的润,像土地与笔墨的相遇,沉默却默契。

麦饼烙得金黄,边缘焦脆,咬下去带着麦香的甜。两人分着吃饼,喝着男人带来的井水,井水里漂着片野蔷薇的花瓣,是从庙前的花盆里掉的。阳光透过豌豆藤的缝隙照进来,在饼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金粉。

“等收了秋,”男人忽然说,嘴里还嚼着饼,“我把后山的菊田拓得再大些,种上你说的‘东篱菊’,到时候摘了花,给你装满满一陶罐,够你泡一整年的茶。”

一尘没说话,只是把刚抄好的“采菊东篱下”诗稿递给他。宣纸上的字还带着墨香,边角的菊花印是新盖的,用的是去年晒干的野菊,黄得沉郁。男人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

地下室的煤炉换了新的煤,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搪瓷壶上的牡丹愈发鲜活。窗外的豌豆藤结了荚,鼓鼓的,像串绿月亮。风穿过藤叶,带着麦香和花香,混着书页的墨气,在空气里慢慢淌,像段走不完的光阴,温柔得让人心安。

而那本《唐诗选》,被男人用牛皮纸仔细包了书脊,放在背篓最稳妥的地方,跟着他走过田埂,走过山路,走过春秋。书里的菊瓣依旧黄,像颗不会褪色的星,照亮了两个灵魂的相遇,也照亮了那些藏在无声处的暖,岁岁年年,从未消散。

秋意漫过田埂时,男人真的拓了菊田。他来的时候,背篓里装着把新割的菊枝,金黄的花头沉甸甸的,压得竹篾咯吱响,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谁给花串缀了串碎钻。

“你看这花瓣,”他蹲在地下室的空地上,把菊枝摆得整整齐齐,“比去年的肥实,我施了草木灰,浇的是晨露,先生说‘菊生於春,长於夏,秀於秋’,果然不差。”他说的“先生”,是《群芳谱》里的字句,被他翻得卷了角,书脊上还沾着点泥,像从田里刚捞出来的。

一尘找出个陶缸,洗得干干净净,缸底铺了层干稻草。“这样晾着,能存得久些。”他接过菊枝时,指尖碰着花瓣的软,像碰着团融化的阳光,“等干透了,分一半给你,庙里的窗台上,也该有罐菊花茶。”

男人眼里亮了亮,像落了星子。“我娘说,菊花性凉,配着新米熬粥最好。”他从背篓里掏出个布口袋,倒出些新碾的米,雪白的米粒滚在粗瓷碗里,像碎了的月光,“等有空,我给你熬菊粥。”

那天他们没看书,就在煤炉边晾菊花。男人说拓菊田时,挖出块老树根,形状像只卧着的猫,他打磨干净,摆在庙门口当石凳;一尘说整理书架时,发现本祖父藏的《菊谱》,里面夹着张手绘的菊图,墨色淡远,像沾着露水。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摊开的菊花上,把花瓣晒得半透明,香气漫了满室,清苦里裹着甜。男人忽然拿起朵半开的菊,往一尘鬓边放,手却在半空停住,耳根红了,像被炉火熏的。“我娘说,戴菊能明目。”他挠挠头,把花插进装米的粗瓷碗里,“插着也好看。”

一尘看着碗里的菊,忽然想起春天的野蔷薇,夏天的青杏,冬天的松柴。这些带着山野气的物件,把地下室的时光填得满满当当,像本写不完的书,每一页都有新的故事。

菊花开得最盛时,男人带来了菊粥。陶罐裹着棉布,打开时热气腾腾,米粒熬得绵烂,飘着几朵整菊,汤色澄黄,像盛着片秋天的湖。“放了点冰糖,”他舀粥时手有点抖,“我娘尝过,说不苦了。”

一尘舀了一勺,舌尖先触到甜,再尝到菊的清,最后是米的香,层层叠叠,像把整个秋天都含在了嘴里。窗外的豌豆藤已经枯了,却结了串饱满的豆荚,挂在窗棂上,像串风干的翡翠。

“庙前的野蔷薇也结了籽,”男人喝着粥,声音含混,“我采了些,明年春天,咱们在地下室门口种一排,开花时,从巷口就能闻到香。”

一尘点点头,看着陶缸里渐渐干透的菊花,忽然觉得,所谓永恒,或许就是这样——今年的菊谢了,明年还会开;今年的粥喝了,明年还能熬;今年的人在身边,明年也还会带着满身的山野气,踩着夕阳的影子,推开这扇吱呀作响的门。

入冬第一场雪落时,男人没来。一尘扫雪时,在门口发现个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里面是件新缝的棉背心,针脚歪歪扭扭,却絮得厚实,里子贴着张纸条,是男人的字,歪歪扭扭写着:“天冷,穿。”

棉背心带着阳光的暖,像裹着个小煤炉。一尘穿上时,正好合身,他忽然想起男人量他肩宽时,假装看书架高度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雪停后,男人来了,背着捆新柴,脸上带着伤,是修屋顶时摔的。“不碍事,”他摆摆手,把柴靠在墙角,“就是蹭破点皮,我娘给抹了草药,带着菊叶的香。”

一尘找出祖父留下的伤药,往他伤口上涂时,男人疼得抽气,却盯着书架上的《菊谱》笑:“你看那图里的菊,像不像我拓的那片?”

药香混着菊香,在煤炉边绕成团暖。男人忽然说:“等开春,我想把庙修得再大些,隔出间小屋,放你淘汰的旧书,这样我看书就不用跑远路了。”

一尘往他茶碗里添了热水,水汽模糊了两人的脸。“好啊,”他说,“到时候,把《菊谱》也给你,咱们一起种出图里的菊。”

男人的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光,他从怀里掏出片干菊瓣,夹进《唐诗选》里,正好在“悠然见南山”那句旁。“这样,书里也有南山了。”他说得认真,像在完成个重要的仪式。

地下室的灯又亮了,昏黄的光里,煤炉的火苗轻轻跳,搪瓷壶的咕嘟声里,飘着淡淡的菊香。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得无声无息,却把整个世界都裹成了白,而这地下室里的暖,却像团永远不熄的火,把岁月的冷都挡在了门外。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了书页里,藏在了菊花的香里,藏在了彼此递茶时,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里。就像这漫长的光阴,不必说太多,只要你在,我在,书在,花在,就是最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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