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诗社像被裹进了一层柔软的棉絮,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轻响,与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无字的小夜曲。暖黄的灯光从头顶的吊灯洒下来,在桌面上铺成一片温柔的海,把摊开的义卖会策划案照得透亮,纸页边缘的毛边在光里泛着淡淡的金,像被时光吻过的痕迹。
策划案是用米白色的道林纸打印的,质地厚实,带着点草木的清香。一尘握着支红笔,笔杆上还缠着圈浅蓝的胶带——是上次笔杆开裂时,他自己动手缠的,胶带边缘已经有些起皱,却透着股朴素的认真。他正专注地勾改“爱心摊位分区”的标注,笔尖在“图书漂流区”旁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标注“靠近入口,方便老人取阅”;在“手作义卖区”后面添了行小字“备齐包装纸,可作礼品”。
轮到“留守儿童手工区”那行字时,他的笔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琢磨什么。窗外的风卷着桂花香掠过窗棂,带来一阵细碎的香,他忽然想起上次去留守儿童之家,有个腿不方便的小男孩,站着做手工时总晃悠,当时就想着该找个小凳子给他,却被别的事岔开了。于是他提笔想补充“预留座椅供孩子休息”,笔尖刚落在纸上,还没来得及划出第一笔,鼻尖却突然涌上一阵温热,像有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漫了上来。
那温热来得又急又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滴殷红的液体就“嗒”地落在纸上,在“留守儿童”四个字旁洇开一小片红。那红起初只是个小小的圆点,像颗落在雪地里的红莓,转瞬就顺着纸纹漫开,把“童”字的下半部分晕成了浅红,边缘带着点朦胧的紫,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猝不及防地撞进眼里。
他下意识抬手抹了把鼻尖,手背立刻沾了点黏腻的血,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来。他只皱了下眉,那皱眉的弧度浅得像水面的涟漪,转瞬就消失了,仿佛只是看到了纸上落了点墨点。随手从桌角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三两下叠成小方块,轻轻压住鼻梁,白色的纸巾立刻被染上一点红,像雪地里开了朵极小的花。
做完这一切,他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对着单子朝里屋喊:“阿哲,你妹设计的海报得加句‘义卖所得全捐山区学校’,加粗点,让来的人一眼就能看见,知道咱们的心意……”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秋日的湖面,听不出丝毫异样,只有被纸巾压住的鼻腔,偶尔传来细微的堵塞感,像被风吹皱的水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里屋传来阿哲含糊的回应,夹杂着翻动东西的声响,大概是在整理明天要用的义卖物料。一尘应了声,目光又落回策划案上,那片红痕在暖灯下泛着暗暗的光,像片小小的晚霞。他甚至还想伸手去够桌边的笔,指尖已经碰到了冰凉的笔杆,想把没改完的“预留座椅”补全——那些孩子的模样在他脑海里闪着,有的爱笑,有的害羞,有的总低着头,他想让他们在义卖会上,也能舒舒服服地展示自己的手作。
他浑然没察觉那片红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块小小的朱砂,烙在米白的纸上,与周围工整的字迹、清晰的标注格格不入。也没发现自己握着笔的手指,指尖泛着点不正常的白,是连日来没休息好的模样;更没留意鬓角的发丝,已经被不知何时渗出的细汗濡湿,贴在皮肤上,像条极细的线。
桌角的玻璃杯里,温水已经凉透了,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滩,像颗被遗忘的泪。那是阿哲傍晚时给他倒的,叮嘱他“少喝咖啡,多喝温水”,他当时应着,却一忙就忘了,直到此刻,杯底的桂花都沉了下去,像睡着了的星星。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上树梢,银辉透过窗缝溜进来,落在策划案的红痕上,给那抹红镀了层冷光。一尘还在低头看策划案,手指在“义演时间”那栏敲了敲,盘算着该把孩子们的诗歌朗诵排在前面,“孩子们早上精神好,声音亮”,他在心里嘀咕着,完全没意识到,那被纸巾压住的鼻腔里,温热还在悄悄蔓延,像条藏在暗处的小溪,随时可能再次漫出来。
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策划案上的字,只有那些等着义卖会的孩子,只有“全捐山区学校”的承诺,至于鼻尖的血、身体的泪,都像落在纸上的灰尘,随手就能拂去,不值一提。就像过去无数个忙碌的日夜,他总把自己放在最后,把那些需要他的人、需要他的事,都捧在最前面,像捧着易碎的星光,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了。
暖灯依旧亮着,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的,带着点疲惫的弯度,却固执地不肯倒下。策划案上的红痕还在静静洇着,像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而他,还在专注地看着那些字,仿佛要把整个义卖会的温暖,都提前装进心里,带到明天的阳光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