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一年一度的“华夏医学科技奖”颁奖典礼,是国内医学界最负盛名的盛会之一。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红色的地毯延伸至舞台,两侧坐满了国内医学领域的泰斗、精英、以及相关的各界名流。
陆寒霆坐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本可以轻易获得最前排的贵宾席位,但他选择了这里。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却与周围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像一个误入繁华的幽灵,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屏障。
他是以主要捐赠方和沈清澜遗产代理人的身份受邀的。他知道,今天会有一个环节,与沈清澜有关。那个由她奠基、李振华教授团队最终完成的“社区嵌入式老年认知障碍早期筛查与干预模型”项目,获得了今年的“重大公共卫生贡献奖”。
他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毕竟,学术界的最高荣誉“拉斯克奖”他都已经经历过了。这国内的奖项,不过是锦上添花。
然而,当主持人用庄重而饱含感情的声音,念出获奖项目名称,并紧接着说道:“……这个项目的核心构想与早期基础,源自我们一位已故的、令人无比敬佩和惋惜的同行——沈清澜医生!”时——
那个名字,透过高保真的音响系统,清晰地、毫无预兆地,响彻在整个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沈清澜”。
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陆寒霆精心构筑的所有冷静与疏离。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握着座椅扶手的指节,因为骤然用力而泛出白色。周围的一切声音——掌声、音乐、窃窃私语——仿佛在那一刻被瞬间抽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名字在反复回荡,震耳欲聋。
他看见李振华教授团队的代表走上台,看见他们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和证书。他看见李教授在发表获奖感言时,再次郑重地提到了她的名字,称她是“项目的灵魂人物”,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医者”。
台下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持久的掌声。那掌声,是给予项目的,是给予李教授团队的,更是给予那个早已无法亲自站在这里的她的。
陆寒霆坐在角落里,像一个被遗忘的观众。他看着台上光鲜亮丽的一切,看着人们脸上真诚的敬佩与惋惜,看着那象征着荣誉的奖杯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混合着巨大的骄傲与更深重的失落,如同汹涌的暗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她的努力没有被埋没,她的价值得到了最广泛的认可。这掌声,这荣誉,是她应得的。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满堂的喝彩,这璀璨的荣耀,她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他仿佛看到了她,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略显保守的深蓝色礼服裙(她曾说参加正式场合不能抢了病人的注意力),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站在后台,准备上台领奖的样子。她一定会微微红着脸,眼神明亮,带着一点羞涩,却又无比坚定。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时刻。
那本该是她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同行敬意的瞬间。
那本该是她多年辛勤付出,终于开花结果的美好见证。
可现在,站在那里的,是别人。
接受掌声的,是别人。
而她,只存在于人们的追忆和感怀之中,成为一个符号,一个名字。
陆寒霆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猩红的眼眶和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热。他不能在这里失态。他是陆寒霆,是那个冷酷无情、掌控一切的商业帝王。他不能允许自己,在这样公开的场合,流露出丝毫的脆弱。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喉咙里那股翻涌的哽咽强行咽下。那滋味,苦涩得如同吞下了整个冬天的冰雪。
掌声渐渐平息,获奖者开始详细介绍项目成果。陆寒霆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的耳边,只剩下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如同最悲伤的挽歌。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舞台上,却又仿佛穿透了舞台,望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试图勾勒出一个类似于“欣慰”或者“骄傲”的表情。
但那表情,最终只化作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僵硬、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
他坐在那里,置身于喧闹与荣光之中。
却感觉,比独自一人站在北极的冰原上,还要寒冷,还要孤独。
颁奖礼还在继续,鲜花、掌声、赞誉……充斥着他的感官。
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因为听到她名字而瞬间决堤的、噬骨的思念与永世的遗憾。
这荣耀,是她的加冕。
也是对他,无声的、永恒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