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没有片刻迟疑，没有一丝流连。那抹丁香灰的身影，像一滴融入清水的水墨，倏忽间便散开，消失在宴会厅入口处那片更加璀璨、也更加嘈杂的光晕里。
陆寒霆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近乎可笑的、僵硬的姿态，仿佛依旧在等待一个不可能的回眸。周遭的人流像河水绕过礁石般从他两侧分开，投来或好奇、或诧异、或了然的视线。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刺在他裸露的神经上。
周鸣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急促：“陆总，这里不宜久留。”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终于拧动了他锈死的关节。陆寒霆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香槟、香水和她残留的、那缕陌生冷香的味道，呛得他肺叶生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面向那片她刚刚融入的、属于她的光芒。
宴会厅内灯火辉煌，人影攒动。他看不见她具体在哪里，但能想象到她此刻定然被许多人围绕着——医学界的同仁，慕名而来的仰慕者，或许还有她这些年来，在他完全缺席的、空白的时间里，所结识的新的朋友、伙伴……
那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以她的理想、她的成就、她的名字为核心构筑起来的世界。那里有掌声，有认可，有她为之奋斗并正在实现的价值。那片光芒温暖、真实，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而他，被隔绝在外。
十年前，他们之间隔着“玻璃城墙”，他能看见她，却无法靠近。
十年后，城墙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无形的、却更加坚固的壁垒——她已然完整、自足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预留给他的位置。
他的存在，他的痛苦，他这十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那个世界里，成了一个突兀的、不和谐的杂音，一个需要被忽略的、不体面的过往。
所以，她的目光可以那般无波无澜。
所以，她能如此从容地与他擦肩而过。
不是原谅，不是释怀，而是……彻底的超越与告别。她已走过了那条名为“陆寒霆”的幽暗隧道，抵达了属于她自己的、光明的彼岸。
陆寒霆望着那片光芒，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终于一点点平息下去，不是化为平静，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深、更沉的……了悟与死寂。
他明白了。
从她“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如今的“重逢”，不过是更加残忍地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试图迈步，脚步却虚浮得如同踩在棉絮上。周鸣适时地、不动声色地扶住了他的手臂，支撑住他大部分重量。
“走吧。”陆寒霆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没有再看那宴会厅一眼，任由周鸣引着他，转向与那片光芒背道而驰的、通往酒店外部通道的方向。
他的背影，在空旷起来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独。
来时，他心中尚存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过往和解的微光。
离去时，他带走了一片比过去十年更加深沉、更加无望的荒芜。
她转身，融入了属于她的光芒。
而他，转身，步入了没有她的、永恒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