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人之间那沉重而复杂的静默牢牢封存。沈清澜那句“那些伤害,真实存在过”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词,在陆寒霆的心头反复回响,留下阵阵空洞的余音。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平静之下深不见底的悲伤,感觉自己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悔恨、所有试图靠近的触角,都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却柔韧的墙壁,被轻轻推开,无法真正触及她的内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几乎要将他吞噬时,沈清澜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抬起眼眸,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与决断。
“陆寒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你所说的,你所表现的,我都接收到了。”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最准确的用词,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慎重:
“但这一切……太沉重了。十年的空白,突然涌回来的记忆,你的道歉,那些无法磨灭的伤害……它们像一团巨大的、混乱的线团,塞满了我的脑子,我的心。”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记忆复苏时的胀痛。
“我需要时间,”她看着他,眼神坦诚,没有闪躲,也没有赌气的成分,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且迫切的需求,“我需要离开这里,一个人,安静地……把这些东西,一点点理清楚。”
独自消化。
这四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这不是逃避,不是冷战,更不是以退为进的策略。这是一种在经历了情感上的山崩地裂之后,出于自我保护和精神重建的本能需求。她需要从这令人窒息的重逢现场、从他那饱含痛苦与期盼的凝视中暂时抽离出来,退回到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安静的心理空间,去面对、去整合那些几乎要将她撕裂的过往与现在。
她无法在承受着如此巨大情感冲击的同时,还要分神去应对他的情绪,去思考他们之间模糊不清的未来。那对她不公平,对他们可能存在的未来,也不负责。
陆寒霆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他想说“我陪你”,想说“让我帮你”,想说“不要一个人”。但他看着她那双写满了疲惫与坚持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他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止她进行这场必要的、孤独的内心跋涉。他正是那个将她推入这片情感废墟的人,如今,他连陪伴她清理废墟的资格,都需要等待她的赋予。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最终,只是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好。需要多久?”
他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试图设定一个期限来安抚自己的不安,他只是接受了她的需求,并卑微地询问一个可能根本没有答案的时限。
沈清澜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飘向窗外那片枯山水的留白。
“我不知道。”她的回答诚实得近乎残忍,“也许几天,也许几周,也许……更久。等我理清楚了,我会联系你。”
说完,她不再看他,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消耗殆尽后的虚浮,但脊背依旧挺直。她没有再说任何告别的话,只是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转身,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向茶室门口。
她的背影,在陆寒霆模糊的视线中,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廊道的转角。
她带走了所有的声音,也带走了一切的可能。
留给他的,只有这片令人心慌的寂静,和她那句如同最终宣判般,回荡在空气中的——
“我需要时间,独自消化。”
而这时间的长短,
与最终的结果,
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
他除了等待,
别无他法。
这是他必须承受的,
另一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