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方案很合理。”维拉冰冷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能听出情绪才怪,我暗自腹诽。一个仿生人,采取最符合逻辑,最具效益的行动才是他的核心程序。
话音未落,他那台深灰色机甲引擎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以一个精准无比的擦肩机动,瞬间超越了我,头也不回地朝着包围圈的薄弱处冲去。
而我则猛地拉停了机甲,庞大的金属身躯在惯性作用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迅速转身,肩部重型粒子炮台抬起,炽热的光束如同愤怒的咆哮,射向追兵最密集的区域,试图吸引所有火力。
“来啊!”我在内部频道嘶吼着,操控机甲做出挑衅动作,果然,大部分联邦战舰和机甲立刻调转方向,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般朝我涌来,暂时忽略了那个正在远遁的深灰色机甲。
联邦的士兵似乎已经杀红了眼,把芙蕾活捉的命令抛之脑后,密集的炮火毫不留情地倾泻而来,只想将我彻底击毁,让这台帝国特装机连同里面的驾驶员一同化为宇宙尘埃。
我被迅速缠住,机动空间被不断压缩。
几台动作迅捷的联邦近战机甲突破火力网,如同猎食的螳螂,亮出了手臂上尖刃,冰冷的寒芒直刺我的驾驶舱。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深灰色的影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折返,如同鬼魅般闪现在我身前。
“砰!”
他用自己的机甲硬生生震开了另外三台试图围攻我的敌机,同时,以一种近乎环抱的守护姿态,用机体为我挡住了那柄直插而来的致命刚刃。
“维拉……”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刚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机甲的胸部装甲,位置正好是驾驶舱。
“为什么……你一个仿生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我喃喃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牺牲自己保护他人,这怎么可能是维拉会做出的事。
单频通讯里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夹杂着他依旧平稳,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合成音,“我的基因序列来自迪昂陛下,如果是迪昂陛下……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我也……跟迪昂陛下……”
“一样……一样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
刺目的白光从他被贯穿的驾驶舱内部迸发,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巨大的冲击波将我的机甲狠狠推开,翻滚着向后漂移。
视野被炽烈的火光填满,维拉的机甲连同里面那个拥有着苍绿眼眸的仿生人,在我眼前化作了无数飞溅的金属碎片,如同一场短暂而残酷的烟花。
短暂的失神后,紧追上来的联邦机甲已经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所有的炮口都对准了我这台孤零零的帝国特装机。
我舔了舔干涸得几乎开裂的下唇,点开了公共通讯频道,“我这台机甲搭载了帝国最高级别的自爆装置,威力足以将这片空域的所有东西,包括你们,芙蕾,你不是想活捉我吗?亲自过来,我们面对面聊聊,否则,你今天只会颗粒无收。”
频道内一片死寂,只有宇宙背景辐射的微弱噪音。
围住我的联邦机甲停止了逼近,炮口依旧锁定着我,不敢轻举妄动。
等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刺耳的电流声再次响起,芙蕾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忌惮,“吉赛尔,别耍花样!泽诺也希望你能活着,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密密麻麻的机甲阵列缓缓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台通体红色的机甲缓缓驶近,停靠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舱门向上滑开,芙蕾穿着利落的作战服纵身跃出,她矫健地落在我的机甲外壳上,头盔内,是一双燃烧着复杂情绪的紫色眼眸。
她紧盯着我已然打开的驾驶舱门。
我站起身迎接,手中紧紧攥着那个伪装成控制器的小型装置。
“哈喽,芙蕾。”我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芙蕾冷哼一声,一边走近,一边讥讽道:“无聊的问候就免了,吉赛尔,看看你周围,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我一愣,只感到困惑,“背叛?我跟你只见过几次面……难不成你也是法纳利斯人?”
“如果我是法纳利斯,”芙蕾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苦涩和自嘲,“那我应该坐在上古机甲的驾驶舱里,而不是在这里扮演诱饵,请君入瓮。”
“那你……”我叹了口气,感到一阵无力,“那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芙蕾,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价值,你自己也说过,迪昂毫无人性,我死了也派不上任何用场,更不会动摇他任何决策。”
芙蕾注视着我,眼神复杂难明,她深吸了一口气,摘下头盔甩了甩秀发。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被仇恨侵染的脸庞格外凝重,声音低沉,“吉赛尔,你还记得伊芙吗?”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支染血的玫瑰。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嗯,记得。”
“她是我的妹妹。”芙蕾的眼眶蓦地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她就像天使一样可爱,无论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还是别的什么,她总是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着‘姐姐’、‘姐姐’……我以为她至少能像个普通的贵族小姐一样,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但她死了!被那个暴君丢进了斗兽场,像牲畜一样被玩弄,被咬死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恨意盎然的控诉,“我千方百计找到了当时的影像记录……吉赛尔,我看见了你!你抱着伊芙在斗兽场里逃跑,你也想救她的,不是吗?!”
“你亲眼目睹了他的残忍,亲身感受过那种绝望和无力!你侥幸活了下来,可伊芙呢?那些死去的女孩呢?她们再也回不来了!”她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可你呢?你居然爱上了他!你爱上了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家伙!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吉赛尔,只要你现在回头答应帮助我,我可以不计前嫌!你一定是迫于他的淫威,才不得不留在他身边的……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让你活下来!”她几乎是带着哀求,又混合着命令的语气说道。
听着她泣血的诉说,我有些感慨地喃喃道:“因果真是厉害。”
我抬起眼,看向泪流满面的芙蕾,问出了一个盘旋在我心头许久的问题,“芙蕾,人的爱到底是什么?是独占欲吗?”
芙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在这种时候问这个。
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恢复了部分冷静,体贴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爱是忠诚,是责任,是尊重,是宽恕……但人类的爱,永远被自身的意识所污染,它会带上附加的价值、欲望、理想、恐惧、比较、焦虑……独占欲?那根本不是爱。”
“吉赛尔,醒醒吧!独占欲不是爱!你追求的迪昂,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他和你根本不相配!你不是还有泽诺吗?那个真心待你的beta!”
我垂下头,看着手中那个其实并无实际功能的“自爆装置”,随即像是失去了所有兴趣般,随手将它丢在了旁边的驾驶座上。
“我只是有疑问而已……”我的声音很轻,“人类的感情对我来说太复杂了,就像我不懂迪昂,我也不懂你,在我的理解里,爱应该是触摸,是陪伴,是交配,是守候,”
芙蕾抿了抿唇,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怜悯的苦笑,“这像是动物的习性……这种纯粹,大概只有动物才能毫无杂念地遵循吧。”
“嗯,你说得对,芙蕾。”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她。
芙蕾微微一怔。
“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厉害,能把我们这支队伍耍得团团转,有你在泽诺身边帮助他,你们一定能实现你们的野望吧。”
我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决绝。
“对不起了。”
话音未落,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大腿枪套里的真理,对着近在咫尺的芙蕾,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数道炽热的光束精准地命中她的胸口和腹部。
芙蕾那双漂亮的紫眸瞬间瞪大,里面充满了震惊、错愕和无法置信,她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将依旧滚烫的枪口抵在她的心脏。
“为了世界和平,不再诞生我们这样的存在。”
驾驶舱门依旧大开,外面所有联邦机甲都静默地注视着舱内发生的一切,我的所有行为都被无数双眼睛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芙蕾死死地盯着我,眼中带着无尽的恨意、不甘和一丝解脱般的茫然,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几乎在她闭眼的同一瞬间,一柄从侧面刺来的联邦机甲刚刃,猛地贯穿了我的驾驶舱,也贯穿了我的身体。
紧接着,是无数道耀眼的炮火光芒,将我,连同这台承载了太多秘密与死亡的帝国特装机,彻底吞没。
爆炸的火光,在寂静的星域中,短暂地照亮了这一小片残酷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