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残存之火
流云泽畔的死寂,被机甲坠水的闷响打破,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浑浊的水面荡漾着圈圈涟漪,将那两具冰冷造物的残骸缓缓吞没。枯黄的芦苇在带有异味的微风中僵硬地摇晃,如同默哀。
获救的老道玄尘,蜷缩在重新稳固的隐匿法阵中,看着罗睺如同碾碎虫蚁般随手处理掉三具令他绝望的“清道夫”,枯槁的脸上血色尽失,震惊到几乎麻木。他望向罗睺和江宁的眼神,已从最初的怀疑、绝望,彻底转变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与……难以言喻的激动。
“前辈……二位前辈……”玄尘声音颤抖,挣扎着想行大礼,却被江宁按住。
“道友不必多礼,疗伤要紧。”江宁指尖净化之力流转,持续驱散着玄尘伤口那顽固的异种能量,眉头却未舒展。罗睺带回的信息太过惊人,【归一神殿】、接驳天道……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那……那不周山旧址的抵抗军……”玄尘喘息稍定,眼中燃起一丝微光,“老道曾听闻,那里由几位上古存活下来的大能牵头,汇聚了不少志士,是如今洪荒明面上最大的一股反抗力量……或许,或许他们知道更多!”
不周山。那个撑天之柱倒塌的地方,象征着洪荒曾经的伤痛与不屈。如今,竟又成了残存希望的最后壁垒。
这无疑是最明确的方向。
“此地不宜久留。”罗睺漠然开口,他调息片刻,苍白脸色稍缓,但气息依旧比平日沉凝几分,先前硬撼“哨兵”及强行搜魂机甲核心的消耗显然不小。“‘清道夫’失联,很快会有更高级别的单位前来探查。”
没有丝毫耽搁,江宁以净化之力暂时稳定住玄尘的伤势,三人当即动身,朝着不周山旧址的方向潜行而去。
一路所见,比流云泽更为触目惊心。
越是靠近洪荒腹地,天空中的“巡天仪”便越是密集,如同悬顶的利剑,无形的扫描光束几乎织成了一张覆盖天地的大网。大地上,银白色的“秩序区”连成一片,冰冷的建筑取代了自然的山水,灵脉被彻底固化、导引,成为维持这片“秩序”的能量源。许多地方设立了关卡,由更具智能、装备也更精良的机械守卫和少量被“归化”、眼神空洞的洪荒生灵共同把守。
他们甚至远远看到过一次小规模的冲突。一队由妖族和巫族残部组成的反抗军,试图袭击一座灵脉转换塔,但很快被蜂拥而至的机械守卫和一种能够释放出奇异力场、干扰法术神通的球形装置镇压。反抗者死战不退,最终在压倒性的力量下全军覆没,尸体被冰冷的机械臂拖走,仿佛清理垃圾。
整个过程高效、冷酷,没有愤怒,没有悲悯,只有程序的执行。
玄尘死死咬着牙,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江宁沉默地看着,拳头悄然握紧。罗睺眼神依旧冰冷,但周身那压抑的煞气,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凝固。
他们不敢施展大范围的遁术,那无异于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只能依靠罗睺对规则的极致掌控和江宁主系统的环境模拟,如同幽灵般在“秩序”的缝隙间穿梭,避开一波又一波的巡逻队和探测波。
途中,他们也遇到了一些零星的、在废墟中挣扎求存的洪荒生灵。有的彻底麻木,如同行尸走肉;有的则依旧保持着警惕与敌意,将他们也视为“巡天阁”的走狗;只有极少数,在玄尘的辨认和江宁展现的纯粹洪荒本源气息下,才稍稍放下戒心,提供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综合这些信息,不周山抵抗军的轮廓逐渐清晰。那确实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据说由祖龙之子囚牛、凤族残存的几位长老、以及一位自称“青云道人”的神秘大能共同领导。他们凭借不周山旧址残留的盘古威压和复杂的地势,构建了强大的防御阵法,多次击退了“巡天阁”的围剿,成为了无数残存生灵心中的灯塔。
但他们的处境也极其艰难。“巡天阁”对不周山区域的封锁与日俱增,资源补给困难,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
数日之后,一片巍峨、破碎、散发着苍凉与不屈意志的庞大山脉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那不周山旧址,即便已然倾塌,其残留的雄浑气势,依旧足以撼动心神。
然而,越是靠近,气氛便越是肃杀。天空中的“巡天仪”几乎遮蔽了天日,地面上,银白色的堡垒和防御工事如同钢铁丛林,将不周山旧址外围围得水泄不通。强大的能量力场如同倒扣的巨碗,笼罩着整个区域,干扰着一切神识探查与非授权空间穿梭。
“好强的封锁!”江宁面色凝重,主系统扫描着那层层叠叠的防御体系,“硬闯的话,立刻就会暴露。”
罗睺目光扫过那钢铁丛林,最终落在一处看似寻常、但在他规则视角下却有着极其细微能量扰动的山谷入口。“那里,有一处力场节点,运转间隙比别处稍长百分之一息。”
百分之一息!对于凡人而言不过是刹那,但对于他们这等存在,已然足够!
等待了约莫半日,当日光偏移到某个特定角度,那处山谷入口的能量力场果然如罗睺所料,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周期性的波动衰减!
“走!”
就在那衰减达到极致的瞬间,罗睺袖袍一卷,带着江宁和玄尘,化作一道几乎不存在于现世的虚影,如同穿透一层薄薄的水膜,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力场之内!
穿过力场的瞬间,景象骤变。
外界的冰冷“秩序”被隔绝,一股混杂着悲壮、苍凉、却又顽强不屈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依旧是破碎的山河,焦黑的土地,但多了许多人工开凿的洞府、简陋的营地,以及残留着激烈战斗痕迹的防御工事。空气中弥漫着药草、血腥与汗水混合的味道。
他们刚刚现身,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四周便猛地响起数声厉喝!
“什么人?!”
“拿下!”
数道身影从隐蔽处电射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身影种族各异,有身着残破铠甲的巫族战士,有羽翼染血的妖族,也有人族修士,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与警惕。为首者是一名身材魁梧、额头生有龙角的壮汉,手持一柄门板似的巨斧,气息赫然达到了太乙金仙的层次!
他目光如电,先是扫过伤势未愈、气息微弱的玄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死死锁定在气息深不可测的罗睺和本源纯净的江宁身上,巨斧横陈,杀气凛然:“外域气息?尔等如何突破‘绝灵障’的?说!否则休怪斧下无情!”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囚牛将军!且慢动手!”玄尘见状,急忙挣扎着上前,高声喊道,“这二位前辈非是敌人!是他们从‘清道夫’手下救了老道,特来投奔抵抗军!”
“玄尘老儿?”那龙角壮汉,正是囚牛,他显然认得玄尘,但眼中警惕未减,“你如何证明他们不是‘巡天阁’派来的细作?”
江宁上前一步,拱手道:“囚牛道友,我等确是洪荒修士,游离方归。至于证明……”他心念一动,不再刻意压制,一股精纯浩大、带着开天辟地之初道韵的洪荒本源气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这气息做不得假,是根脚的体现!
同时,他指尖凝聚起一团温和的净化之光,驱散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的些许负面能量和隐晦的监控波动。
感受到这股纯粹至极的洪荒本源与那充满生机的净化之力,囚牛及其身后的抵抗军战士们脸色顿时变了。那是最本质的认同感,绝非“巡天阁”那些冰冷造物所能模仿!
囚牛眼中的杀气缓缓收敛,但依旧带着审视:“如此精纯的本源……阁下究竟是何人?”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而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混沌归来客,净世一点光。贫道青云,恭迎二位道友。”
人群分开,一名身着青色道袍,面容古朴,眼神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河流转的中年道人,缓步走出。他气息渊深,虽不及罗睺,却给江宁一种类似道祖鸿钧那般与天道相合的感觉,只是这种相合,带着一种明显的“滞涩”与“对抗”。
他的目光掠过江宁,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罗睺身上,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罗睺道友,别来无恙。没想到,你我还有再见之日,竟是在这般光景之下。”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囚牛等抵抗军战士骇然失色,难以置信地看向那玄衣身影。魔祖罗睺?!那个曾与道祖争锋、掀起无边杀劫的混沌魔神?!他竟然……回来了?!
玄尘更是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源于何处!
江宁也心中一凛,这青云道人,竟能一眼认出收敛了绝大部分气息的罗睺?!
罗睺终于抬眸,血色目光与青云道人对视,冰冷依旧,却少了几分针对他人的漠然。“青云?呵,汝之本源,倒是让吾想起一故人。”他并未否认,也无需否认。
青云道人苦笑一声:“贫道乃青云,亦非青云。此事稍后再叙。”他转向江宁,郑重稽首:“这位想必便是与罗睺道友共抗归墟,挽救洪荒的江宁道友。二位归来,实乃洪荒残存气运之幸!”
他态度诚恳,显然知晓许多内情。
在青云道人的引荐下,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囚牛等人虽依旧对罗睺心存极大的敬畏与忌惮,但也明白,在此存亡之际,任何强大的力量都值得争取。
众人进入山腹深处开辟出的巨大议事洞府。这里简陋却肃穆,墙壁上刻画着加固与隐匿的阵法符文,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
落座之后,无需过多寒暄,江宁直接切入正题:“青云道友,洪荒现状我等一路看来,已知大概。敢问,‘巡天阁’背后的‘机制’究竟是何物?道祖与诸圣如今何在?这‘天道网络’又到了何种地步?”
青云道人闻言,脸上疲惫之色更浓,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巡天阁’乃表象,其核心,正如罗睺道友所知,位于混沌深处的【归一神殿】。那‘机制’,贫道与几位残存道友推测,并非生灵,而是一种……诞生于信息与规则终极悖论之中的……‘逻辑闭环’,一种追求绝对‘秩序’与‘归零’的冰冷程序。它视一切变数、一切情感、一切‘混沌’为错误,欲将诸天万界,皆纳入其绝对控制的‘静滞’状态。”
“道祖……”提到鸿钧,青云道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自数百年前那场与‘神殿使者’的终极一战后,便以身合道,强行延缓‘天道网络’对洪荒本源的侵蚀与替换,但也因此……陷入沉睡,与天道一同被‘网络’隔离、封锁。诸圣为掩护道祖,亦大多重伤沉寂,或被困于各自道场,难以外出。”
“如今,‘天道网络’对洪荒本源的覆盖与控制率,已接近四成。若非道祖沉睡前的拼死抵抗,以及不周山等地残存的盘古意志抵抗,恐怕早已沦陷超过七成。一旦超过五成……洪荒天道将逐渐被其同化,届时,万物凋零,法则重塑,一切皆归其所谓的‘秩序’。”
四成!接近临界点!
江宁与罗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时间,真的不多了。
“可知那【归一神殿】的具体所在?以及,如何破除这‘天道网络’?”江宁追问。
青云道人摇了摇头:“【归一神殿】缥缈无踪,似存于现实与虚幻的夹缝,贫道等倾尽全力,亦无法锁定其坐标。至于破除‘天道网络’……”他看向江宁,眼中带着一丝希冀,“或许,关键便在道友身上。”
“我?”江宁一怔。
“不错。”青云道人语气肯定,“道友身负净化归墟之能,而据贫道观测,这‘天道网络’与那归墟之力,虽表现形式迥异,但其根源深处,有着某种同质性。皆倾向于‘熵增’与‘终结’。道友的力量,或许能对其产生干扰,甚至……瓦解其根基。更何况,道友与罗睺道友,是唯二从‘机制’直接追杀下逃脱,并携带有‘外界’信息与力量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名抵抗军战士急匆匆闯入议事洞府,脸色焦急:
“青云道长!囚牛将军!不好了!外围三号、七号哨站同时传来急报,发现大规模‘净化者’军团调动,由至少三具‘裁决者’率领,正朝我不周山核心防线而来!疑似……疑似发现了我们的隐匿节点!”
“什么?!”囚牛猛地站起,脸色铁青。
青云道人亦是面色一沉:“看来,二位道友穿越封锁时,还是被捕捉到了一丝痕迹。它们……来了。”
洞府内,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更大的危机阴影所笼罩。
罗睺缓缓站起身,血色眼眸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一丝久违的、近乎兴奋的战意。
“正好。”他声音冰冷,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便让吾看看,这所谓的‘裁决者’,比那‘哨兵’,又有几分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