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宴会厅凝滞的空气中,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实体。
每一秒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哈涅尔的心头,也敲击在在场每一位屏息凝神的贵族心上。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灼热的探针,试图刺穿他故作镇定的外表,窥探他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这绝非简单的酒后失言,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极其危险的试探!
提问的老贵族不过是被推到前台的木偶,其背后,或许是阿德拉希尔本人,或许是埃雅尼尔将军的授意,又或许是拉海顿乃至刚铎内部其他觊觎权力、想要搅浑水的势力。
无论幕后主使是谁,他接下来的回答,都将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难以预料的涟漪,不仅关乎他自己的生死,甚至可能影响到北方阿维杜伊与南方埃雅尼尔之间那脆弱的平衡,影响到整个刚铎未来的走向。
他不能表现出对王位的任何渴望,那会立刻被埃雅尼尔的支持者视为必须清除的威胁。
他也不能完全否认自己血脉的特殊性,那可能会让某些潜在的支持者失望,或者显得过于怯懦可欺,同样会引来危险。
他必须找到一个模糊的、看似虔诚且不具威胁性的答案,将皮球踢回给那虚无缥缈的更高存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思考间,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萤火,照亮了他的思绪。他想起了前世阅读时,关于中土世界底层设定的一个核心概念——一如·伊露维塔,独一之神,万物之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他年龄的、带着些许茫然却又异常坚定的神色。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躲闪,而是纯净地、甚至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执拗,迎向了那位提问的老贵族,也扫过在场所有注视着他的人。
“这位大人,” 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微颤,但迅速稳定下来,清晰地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您的问题,关乎王国的未来,关乎古老的传承,这对我这样一个刚刚经历丧亲之痛、尚且年幼的人来说,太过沉重了。”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积蓄勇气。
“我所知道的,是从小父亲和欧斯特管家教导我的——这世间的一切,无论是星辰的轨迹,还是王国的兴衰,甚至是……每个人血脉的流淌,都并非偶然。它们都在唯一之神的宏伟乐章中,拥有其独特的位置与意义。”
他刻意强调了唯一之神,这个词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我,莱戈拉斯·哈涅尔,不过是这伟大乐章中一个微小的音符。我的命运,我的道路,都应交由唯一之神来指引。我无法妄测神意,也无法对王位的归属做出任何判断。”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虔诚,甚至带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淡然,“未来会如何,王位最终会由哪位贤能的君主继承,我并不清楚,也无意去揣度。”
说到这里,他话锋微妙地一转,声音虽然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血脉骄傲:
“但我唯一清楚的,并且坚信不疑的是——无论未来如何演变,无论刚铎的王冠最终戴在哪一位英明的君主头上,只要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源自哈多家族的血液,那么,这顶王冠便算是找到了它真正的、血脉上的归属。这或许,也正是唯一之神对哈多家族远古功绩与牺牲的某种……迟来的眷顾吧。”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首先,他将一切归因于唯一之神的意志,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虔诚的、听从神谕的孩子,完美地回避了直接表态支持任何一方,也撇清了自己对王位的野心。
其次,他巧妙地强调了哈多家族血脉的归属性。
这句话可以被多方解读:支持埃雅尼尔的人可以理解为,埃雅尼尔身上也有哈多血脉,他继承王位符合归属;支持阿维杜伊的人也可以理解为,阿维杜伊的妻子菲瑞尔拥有刚铎王室血脉,或者阿维杜伊自身作为埃西铎后裔也拥有哈多血脉,同样符合;甚至,那些知晓最古老法理、对他这长子嫡系抱有想法的人,也能从中听出某种隐晦的、不言自明的意味!
他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立场,却抬出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神意作为挡箭牌,同时又不露声色地巩固了自身血脉价值的正当性。
宴会厅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随即响起了低低的、含义不明的议论声。
许多贵族眼中闪过惊讶、玩味,甚至是松了口气的神色。
哈涅尔的回答,既没有点燃导火索,也没有自贬身份,反而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将这场危机化解于无形。
端坐主位的阿德拉希尔领主,灰色的眼眸中首次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他仔细地打量着哈涅尔,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赞许的意味:
“说得好,哈涅尔少爷。年纪轻轻,便能如此虔诚,将一切交托给诸神的指引,实属难得。” 他举起了酒杯,“正如你所说,王国的未来,自有诸神的意志安排。让我们为这份虔诚,也为刚铎的未来,干杯。”
“为刚铎的未来!” 宾客们纷纷附和,举杯畅饮,宴会的气氛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表面上的和谐。
哈涅尔暗暗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一关,他算是险而又险地过去了。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定之际,一个细微的、却让他心头再次一紧的疑点浮现出来——
阿德拉希尔领主,在附和他的话时,用的词是诸神!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了!
之前在广场祭奠时,埃尔德林镇长似乎也提到过“愿诸神保佑”之类的话。
可是……在他的认知里,中土世界,托尔金笔下那个严谨而宏大的世界观里,从来就没有诸神的说法!
唯一的、至高的存在,是创造一切的一如·伊露维塔,即独一之神。
而维拉和迈雅,如曼威、乌欧牟、甚至后来的甘道夫、萨鲁曼,他们更像是力量强大的天使、主神或次神,是伊露维塔的仆从和协助者,他们并非诸神,也不应被普通人类,尤其是努门诺尔后裔、知晓古老历史的刚铎人,混淆为可以与之并列的诸神!
诸神这个称谓,带着多神教的、甚至可能是异教的色彩,与努门诺尔和刚铎正统的、源自精灵教导的一神信仰,是格格不入的!
为什么?
为什么阿德拉希尔这样的高层领主,会使用诸神这个词?
是口误?
是地方习俗?
还是……
暗示着某种信仰上的微妙变化,或者是对古老知识的遗忘与曲解?
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用词差异,在此刻哈涅尔高度敏感的神经上,却显得格外刺眼。它像是一道细微的裂缝,让他对这个看似熟悉、却又处处透着陌生的中土世界,产生了更深的不安与探究欲。
宴会在一片看似宾主尽欢的氛围中接近尾声,但哈涅尔心中的疑云,却比来时更加浓重。
王位的角逐,血脉的诅咒,神秘的戒指,还有这不合常理的诸神称谓……所有的谜团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前路更加迷雾重重。
唯一神的信仰为何会被诸神取代?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