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晨曦惨白如纸,刺不透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区域,十几顶迷彩帐篷如同匍匐的巨兽,无声地吞噬着伤痛与绝望。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血腥、焦糊的皮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啜泣、军医急促的命令、手术器械冰冷的碰撞声……交织成一首战后最悲怆的安魂曲。
任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拄着那把沾满敌人脑浆和泥土的反器材步枪,一步一瘸地走进这片哀伤之地。他肩头被流弹撕裂的伤口,草草包扎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渍在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上洇开一大片。左小腿的旧伤在昨夜激烈的奔袭和搏杀中再次被牵动,每一次迈步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波澜,只有眼底深处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重,比身上的伤口更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扫过帐篷外空地上排开的、盖着白布的牺牲战友遗体。十一具。冰冷的数字下是十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十一个破碎的家庭。他沉默地走过,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重伤员区域——那几顶不断有医护人员神色凝重进出的帐篷。
掀开厚重的防寒门帘,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死亡气息的腥甜热浪扑面而来。帐篷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十几张行军床上,躺着的都是昨夜血战中受创最重的勇士。有的浑身缠满渗血的绷带,如同破碎的木乃伊;有的肢体残缺,断口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有的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压抑的呻吟和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像钝刀子割着人的神经。
任峥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了最里面那张行军床上。
是李卫东。
这个曾经在雨林绞杀藤迷宫里与他并肩浴血、被剧毒腐蚀得面目全非又顽强活下来的汉子,昨夜为掩护战友撤退,用燃烧瓶炸毁敌人一个重机枪点,自己却被爆炸的火焰和气浪吞噬!此刻,他全身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面积覆盖着厚厚的、被渗出的组织液和脓血浸透的纱布,裸露在外的皮肤焦黑翻卷,如同被烧焦的树皮。一张脸更是惨不忍睹,五官模糊,嘴唇干裂起泡,只有微微翕动的鼻翼证明他还活着。一台简陋的心电监护仪连接着他,屏幕上微弱起伏的曲线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牵动着身上狰狞的伤口,渗出更多黄红相间的脓血。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军医(旅部医院院长陈国栋)正弯着腰,仔细检查着李卫东的情况。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无力。他用听诊器在李卫东布满水泡和焦痂的胸膛上听了很久,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涣散的瞳孔,最后直起身,沉重地叹了口气,对着旁边满脸焦急的年轻护士和负责记录的卫生员,声音嘶哑而疲惫地摇了摇头:
“大面积深度烧伤…重度吸入性损伤…多器官衰竭征兆明显…现在又并发了严重的绿脓杆菌和耐药金黄色葡萄球菌混合感染…高烧41度不退…已经出现感染性休克…” 陈院长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抗生素…最好的都用上了…无效。他的身体…撑不住了。通知家属…准备…后事吧。”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院长!再想想办法!李连长他…” 年轻的护士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办法?能用的都用了!” 陈院长痛苦地闭上眼,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除非有奇迹…否则…撑不过今晚了。” 他疲惫地挥挥手,示意护士给李卫东注射最后一剂强心针和镇痛剂,算是最后的安慰。
奇迹?
任峥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剧痛伴随着窒息感瞬间传遍全身!他看着行军床上那个如同破碎焦炭般的身影,脑海中闪过在野人山绞杀藤迷宫中,李卫东被剧毒腐蚀后强忍剧痛、依旧用颤抖的手扣动扳机掩护他的画面!闪过他伤愈归队时,脸上带着狰狞疤痕却依旧明亮的眼神!闪过昨夜冲锋前,他拍着自己肩膀说“副旅长,这次我打头阵!”的豪迈!
他不能死!
绝不能让这样的兄弟,这样为国家流尽热血的军人,在经历了雨林剧毒的折磨后,最终倒在烧伤感染上!死在野战医院冰冷的行军床上!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任峥濒临崩溃的心底疯狂滋长——空间灵泉!那能净化剧毒、修复自身伤口的灵泉水!既然老天给他重来得机会,还给他重生得福利,是不是意味着上天也有好生之德,借他之手救那些为国付出一切的这些可爱的人?提升他们的身体素质?
任峥这么想的时候,灵泉空间里的灵泉似乎感受到他强烈的意念和巨大的悲怆,在灵池里微微跳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温润而纯净的暖意,像在安抚和鼓励。任峥本来就是一个果敢的人,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只因为他有了软肋,还有父亲对他的一次次伤害,让他对人性恶一面有了更深认识,他不敢去赌,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堵,他不想让自己将来后悔,哪怕因此暴露的代价是付出生命!
帐篷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护士含着泪,颤抖着手准备注射器。陈院长颓然地坐在旁边的行军凳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其他重伤员似乎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呻吟声都微弱了下去。
任峥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旧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凝聚!他看着李卫东那微弱起伏的胸膛,看着监护仪上那随时可能拉直的曲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没有时间犹豫了!
会有危险?再大的代价,也比不上战友的命!那些躺在外面的他无能为力,但是在这里的他能救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胸口的诅咒隐痛,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声音低沉而平稳:“陈院长,辛苦了。让我…看看卫东。”
陈院长抬起头,看到是任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疲惫地点点头:“副旅长…您…节哀。”
任峥没有回应,只是走到李卫东床边,俯下身。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却沾满硝烟和血污的右手,看似是去探李卫东额头的温度,手指却极其隐秘地、轻轻拂过李卫东手腕处缠绕的、被脓血浸透的绷带边缘。
就在指尖触碰到绷带的瞬间!
意念沉入灵泉空间,运转灵气淬体诀。
灵气从空间进入任峥的身体,再由他身体转出体外,那滴如同液态星辰般纯净的灵气,被任峥以莫大的意志力强行分离出极其微小、几乎肉眼不可见的一丝丝!这一丝丝灵气,顺着他的指尖,如同最纯净的生命之露,悄无声息地、极其缓慢地渗透进李卫东焦黑溃烂的皮肤和绷带深处!
嗡——!
就在灵泉之力离体渗入李卫东体内的刹那!
任峥左胸心脏位置,那沉寂的诅咒烙印如同被滚油泼中,骤然爆发出焚心蚀骨般的恐怖剧痛!一股冰冷刺骨、充满极致恶毒和怨恨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毒龙,顺着血脉联系,狠狠撞向他的灵魂!试图撕裂他,吞噬他!
“呃!” 任峥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金纸!额角青筋如同虬龙般暴突!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鬓角滚落!藏在身侧的左手,因为剧痛而死死攥住冰冷的枪管,指节捏得发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灵魂深处,焚罪白焰瞬间爆燃!纯净炽烈的银白色光芒如同怒海狂涛,疯狂地涌向胸口,死死抵住那恶毒诅咒的反扑!白焰与诅咒在他体内展开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拉锯战!每一次碰撞,都让他如同遭受重锤轰击!
他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手指在李卫东手腕绷带边缘停留了足足十几秒!直到那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灵泉之力完全渗透进去!直到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那诅咒的恶念冻僵、撕裂!
他猛地收回手,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借着拄枪的力道才勉强站稳。他不敢再看李卫东,怕眼中的痛苦暴露一切,只是对陈院长和护士沙哑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他。” 便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般,有些踉跄地、迅速地退出了这顶充满死亡气息的帐篷。
帐篷外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刺痛,却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丝。他靠在冰冷的帐篷帆布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的剧痛如同毒虫啃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摊开刚才输送灵气的右手,掌心处,赫然多了一道细微的、如同被冰霜冻结般的灰白色痕迹!这是他使用灵气,让他们失去平衡,让诅咒之力有机可乘了?
一个卫生员抱着一箱药品匆匆跑过,看到任峥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样子,吓了一跳:“副旅长!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伤口…”
“没事!旧伤有点疼!” 任峥猛地挺直腰背,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去忙你的!”
他不敢停留,拄着枪,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走向下一顶重伤员帐篷。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昨夜重伤的十九名兄弟,每一个都徘徊在生死边缘!每一个都需要奇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任峥此生最漫长、最痛苦的煎熬。
他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穿梭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重伤员帐篷之间。每一次,他都以副旅长探望伤员的身份进入,每一次,他都找准机会,用那只布满新添灰白痕迹的右手,极其隐秘地触碰伤员的伤口边缘或输液管接口。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意念沉入灵泉空间,强行运行《灵气淬体诀》再分离出一丝丝精纯的生命灵气,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伤员濒临崩溃的躯体。
而每一次分离生命灵气,都如同在他自己的灵魂上狠狠剜下一刀!引来的诅咒反噬一次比一次凶猛!一次比一次恶毒!
当他为一个被炸断双腿、腹腔严重感染的排长输送灵气时,诅咒的反噬化作无数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他的四肢百骸,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当场栽倒!
当他为一个肺部被弹片穿透、呼吸衰竭的年轻战士输送灵气时,一股阴寒的怨毒意念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幻化出父亲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发出无声的恶毒诅咒:“孽障!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让他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狂跳!
当他最后为一个颅脑受损、深度昏迷的雷达技术兵输送完最后一丝灵气时,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冲出帐篷,扶着一棵被弹片削掉半边树干的冷杉,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胆汁!胸口那诅咒烙印灼热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皮肤下甚至隐隐透出一层不祥的暗红色!灵泉空间里的灵气只剩下薄薄一层,灵魂深处的焚罪白火焰变得微弱,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对抗诅咒的力量正在急剧消耗!任峥这才知道白焰的力量也需要是依靠空间灵气的,现在灵气变少,它的力量就会变弱。
他拄着枪,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他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倒下。右手掌心,那一道道新增的灰白色痕迹纵横交错,如同被冰雪冻结的龟裂大地,触目惊心!这是十九次强行催动灵泉、十九次硬抗诅咒反噬留下的印记!每一条痕迹,都代表着他生命本源的损耗!
代价…确实挺大!
但…值得吗?
“奇迹!陈院长!快来看!李连长…李连长体温开始下降了!39度5了!” 一个年轻护士惊喜到变调的声音,猛地从李卫东所在的帐篷里传出,划破了野战医院压抑的沉默!
“什么?!” 陈院长疲惫而震惊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3号床排长血压回升了!腹腔引流液颜色变清了!”
“7号床战士血氧饱和度上来了!自主呼吸增强了!”
“天啊!那个颅脑重伤的小刘…手指动了!他有反应了!”
……
一声声难以置信却又充满狂喜的惊呼,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重伤员帐篷区域此起彼伏地响起!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这里的浓重死亡阴云!
任峥靠在冰冷的树干上,听着帐篷里传来的、那一声声代表着生命奇迹的惊呼,布满血丝、充满疲惫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释然的光芒。他缓缓抬起那只布满灰白痕迹、微微颤抖的右手,看着掌心那触目惊心的“代价”,嘴角扯动,露出一抹苦涩却无悔的弧度。
值了。
只要兄弟们能活下来…
这身军装下的血…流干了也值!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拄着枪,一步一步,走向临时搭建的旅指挥部。战斗结束了,但战争远未停止。鹰嘴崖的伤口需要舔舐,“利刃”的锋芒需要重铸,而百里之外…那场更阴毒、更致命的战争,也正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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