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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药圃被淡金色的晨曦浸得透亮,露水珠在七色堇的花瓣上滚来滚去,折射出细碎的光。

南昭站在弟子队列的末排,指尖看似随意地抚过一株七星海棠,叶背隐藏的毒腺被指甲轻轻刮过,幽蓝的汁液便顺着指缝悄然渗入,带着点微麻的凉意。

“今日考校辨药。”

须发皆白的吴长老敲响了身旁的青铜药鼎,沉闷的声响在圃中荡开,

“每人随机抽取三株,错认一味药,便去后山采十斤苦苓藤,谁也不许偷懒。”

弟子们噤若寒蝉,没有谁会想体会的——苦苓藤长在峭壁上,藤刺带毒,一碰着便红肿溃烂。

楚红绫立在前排,晨光顺着她的发梢滑下来,在肩头织出片暖融融的光斑。

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末排,正撞见南昭垂眸敛目的模样——

长睫如蝶翼轻合,侧脸在药圃的绿意里显得格外素净,倒像是株不该生在这里的清冷草木。

她忍不住轻“哼”一声,心里却乱糟糟的。

昨夜被她扔回的药膏,不知何时又被悄悄塞了回来,瓶底还粘着片干枯的梅瓣,像枚倔强的印章。

瓶塞拔开的瞬间,清冽的梅香又漫了出来,混着药圃里的草木气,奇异地让人安宁。

楚红绫飞快地用指尖蹭了点莹白膏体,趁人不注意按在太阳穴上。

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漫开,像有股清泉瞬间冲散了盘踞整夜的燥意,连眉心的郁结都松快了不少。

她猛地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药膏的妙用,慌忙把瓷瓶塞回腰间,脸颊又开始发烫。

偏这时,南昭恰好抬眼望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楚红绫心头一跳,急忙转过头去,假装专心听吴长老讲药草特性,耳根却悄悄红透了——

这人,该不会看见了吧?

“你。”

吴长老突然将目光投向走神的楚红绫,眉头拧成个疙瘩,

“站在那里笑什么?当此处是玩闹之地?”

数十道目光骤然聚过来,像落在身上的小石子。

楚红绫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刚要开口反驳,南昭却已托着一株赤红如焰的药草走到她身侧,声音清清淡淡的:

“回长老,楚师姐方才是在辨认龙息草。”

她指尖轻轻一弹草叶,细碎的绯红花粉簌簌飘落,

“此草香气能引人致幻,吸入后易生愉悦之感,师姐许是被花粉影响了。”

吴长老眯起眼,花白的眉毛抖了抖:“你怎知她不是无端嬉笑?”

“因为。”

南昭突然抬手抓住楚红绫的手腕,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用沾着七星海棠汁液的指甲飞快划过她虎口处的劳宫穴。

楚红绫猝不及防,“啊”地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又急又促,掌心竟腾起一片异常的潮红,像被火烤过一般。

“龙息草花粉遇上火灵根,便会生出这般反应。”

南昭松开手,指尖若无其事地蹭了蹭袖口,余光瞥见楚红绫惊愕瞪圆的眼睛,那里面分明写着“你暗算我”。

阳光下,楚红绫莹白的指尖果然泛着层极淡的绯红,像落了点桃花粉。

她望着南昭的侧脸,对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宛如敛了翅的蝶,安静得让人猜不透心思,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顺理成章的演示。

吴长老盯着楚红绫掌心的潮红看了半晌,终是哼了一声道:

“既如此,便罚你将这圃中龙息草全除了,免得再扰人清净。”

说罢转向南昭,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他突然将青铜药鼎重重往石台上一放,沉闷的声响惊飞了圃边的雀鸟:

“那你再说说,龙息草若与寒髓粉同用,会如何?”

“经脉逆转,爆体而亡。”

南昭答得毫不犹豫,声音清透如泉,

“但只需加入三滴青鸾泪,便能化毒为药,成为治疗走火入魔的圣品——恰如烈火需借冰雪调和,方能收放自如。”

药圃里骤然静了下来,连风吹过药草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这等配方早已超出寻常弟子的课业范畴,分明是失传多年的秘辛。

吴长老枯瘦的手指在药鼎边缘微微发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震惊:“这等秘法,你从何处学来?”

“幼时家母体弱,常年需汤药调养。”

南昭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袖中的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

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母亲在药炉边忙碌的模糊身影,但这精准到毫厘的配方,分明藏在系统传输的《毒术精通》卷册里。

楚红绫猛地转头看她,晨光里,南昭的侧脸依旧平静,可不知为何,那平静之下,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玉临渊便是在此刻踏入药圃的。

雪白衣袍如流云般掠过齐腰的药田,银线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腰间的羊脂玉佩随步履轻晃,偶尔与身侧的药锄相撞,发出叮咚清越的声响,像山涧清泉叩击玉石。

“吴老。”

他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温润如春风拂过湖面,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南昭身上,

“宗主命弟子来请您,商议下月祭典的筹备事宜。”

南昭在他视线扫来的瞬间微微低头,眼帘垂下,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发丝滑落遮住半张脸。

无人看见,她借着躬身的角度,已悄然将指腹残留的七星海棠毒液抹在了青铜药鼎边缘——

那里有一道浅痕,是吴长老常年扶握留下的凹痕。

“你留下。”

吴长老突然抬手指向南昭,语气虽依旧严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

“把第三排的凝露草分株移栽,手法仔细些。”

这话一出,周围弟子顿时响起低低的窃窃私语。

让新弟子单独处理药苗,已是变相的认可。

楚红绫惊得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看向南昭,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而玉临渊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眼下的泪痣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他转身离去时,袖角带起的风卷落一片粉白的海棠花瓣,不偏不倚地落在南昭肩头。

南昭垂眸看着那片花瓣,指尖轻轻拂过,仿佛只是掸去一点尘埃。

药圃里的风带着草木清香,却吹不散她心头那点冷意——

她拿起手边的小铲,插入湿润的泥土中,金属与土壤相触的轻响里,藏着猎手蓄势待发的沉静。

——

正午的日头正烈,药圃里的热气蒸腾着,把灵草的清香熬得愈发浓郁。

其他弟子早已散去,只剩南昭一人蹲在田垄间,指尖捏着小巧的银锄,慢条斯理地给凝露草分株,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琉璃。

泥土里,竹子正滚得欢,毛茸茸的耳朵沾了层薄泥,突然支棱起来,声音压得极低:

「南姐,方才有人碰了吴长老的药鼎,像是在上面加了点东西。」

“我知道。”

南昭掐断旁边一株毒芹的根须,幽蓝的汁液在指尖凝成珠,

“我抹的七星海棠毒要三个时辰才发作,届时他只会当是之前处理寒髓粉时沾了残留,断想不到别处去。”

身后传来草叶窸窣的响动,带着点刻意放轻的笨拙。

南昭头也不回,声音随风吹散在热气里:

“师姐既然来了,何必躲在药架后偷偷摸摸的?”

药架后一阵慌乱,随即转出抹赤红身影。

楚红绫的裙角沾了不少泥点,显然是急着赶来,手里竟拎着个描金食盒,见被发现,脸颊腾地红了,梗着脖子道:

“谁躲了!我是怕你傻站在这儿饿死,回头没人给我调治头痛的药膏!”

她说着,把食盒往石凳上重重一墩,盒盖“啪”地弹开。

里面整齐码着几排梅花酥,酥皮烤得透亮,泛着琥珀色的光,隐约能看见内馅的朱砂色——

那是用专克寒毒的火灵枣做的,甜暖得能化开冰雪。

南昭捻起一块,酥皮簌簌落在指尖,甜香漫开来的瞬间,脑海里突然撞进一段模糊的记忆。

原主的记忆里,南家灭门那夜,灶上也煨着一锅火灵枣粥,母亲坐在灶前,用木勺轻轻搅着,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只听见温柔的声音:

“昭儿,这枣子最是暖身子,多吃点......”

指尖的梅花酥突然变得有些烫。

说起来,她似乎从未真正亲身体会过父母的爱,只能从每个原主的记忆中窥见一二,尽管只是些零碎的回忆,但仍能让她的心温暖一瞬。

这大概也是她在上个位面格外爱护妹妹的原因之一吧,亲情对她来说既奢侈又致命。

“怎么?嫌难吃?”

楚红绫见她捏着梅花酥半天不动,伸手就想去抢,指尖都快碰到食盒边缘了。

南昭微微侧身避开,将酥饼送入口中。

薄脆的酥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甜暖的枣泥混着淡淡的梅香漫开来。

她望着楚红绫,轻声道:“很甜。”

楚红绫彻底愣住了。

阳光落在南昭脸上,那双眼总是覆着层寒冰的眸子,此刻竟像融了点暖意,连唇角沾着的酥屑都显得柔和起来。

那模样,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隐约漏出底下翻涌的灼热岩浆,陌生得让她心头一跳。

“你......”

她刚要再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一声接一声,撞碎了药圃的宁静。

整整九响,是宗主的急召,宗门内只有发生重大变故时才会敲响。

南昭抬眼望向悬剑峰的方向,唇角那点酥屑还没拭去,眼底的暖意却已褪去,只剩一片清明的冷。

她知道,这钟声为何而鸣——

吴长老此刻应该已经毒发倒地,七星海棠的幽蓝毒素正顺着他扶握药鼎的指尖蔓延,而那位看似温润的玉师兄,怕是早已在暗处布好了局,正等着收网。

楚红绫也变了脸色,赤玉令牌在腰间急促地晃:“出什么事了?”

南昭没答话,只是将剩下的半块梅花酥放进嘴里,甜意还在舌尖,心却已沉了下去。

玉临渊故意提醒她,又在此时借钟声搅动风云,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想借吴长老之事将她彻底钉死在“邪修”的标签上,还是......另有所图?

风突然变得燥热起来,吹得药圃里的灵草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预警。

南昭拍了拍手上的酥屑,站起身时,素白的衣袂在风里轻轻一扬,宛如蓄势待发的箭。

——

晨露还凝在灵草的叶尖,南昭已将药圃第三排的灵植分株完毕。

指尖残留的七星海棠汁液未及拭去,在初透的晨光里泛着幽微的幽蓝。

“南师妹。”

玉临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温润得像一泓清泉漫过青石,冲淡了药圃里的草木腥气。

南昭转过身时,脸上已漾开温婉的笑意,见他执着柄竹骨伞立在田垄边,伞面微微倾斜,恰好为她挡住渐强的日光,雪白袍角拂过沾露的青草,溅起细碎的水珠。

“师兄怎么到药圃来了?”

她垂眸拂去裙角的泥点,动作间,颈后那片刻意露出来的雪肤恰好映入对方眼帘——

那里有枚昨夜引毒虫叮咬出的红痕,肿得像颗饱满的朱砂痣。

玉临渊的眉峰果然微微蹙起,从袖中取出只青玉小盒,打开时飘出清苦的松香。

“听说昨日你答错考题,被罚采苦苓藤。”

他指尖沾了点乳白药膏,递到她颈后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这是松肌膏,最能克制藤毒。”

南昭佯装慌乱地后退半步,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裙角:“不敢劳烦师兄......”

“别动。”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力道温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笃定。

药膏触及颈后红痕的刹那,南昭敏锐地察觉到一缕极细的灵力顺着皮肤游走——

他在试探她的抗毒性,那灵力如探路的蛇,悄无声息地舔舐过她的经脉。

“多谢师兄。”

她适时垂下眼,眼眶泛起恰到好处的微红,将原主记忆里那个仰望着玉师兄的小师妹模样演得入木三分,

“我......我前日整理药典时,看到记载说七星海棠能解寒髓之毒,正想请教师兄是不是真的......”

玉临渊沾着药膏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像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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