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外的野风卷着沙砾，打在朱元璋亲军的铁甲上，叮当作响。他勒住马缰，望着远处那座灰扑扑的县城——虹县，城墙不算高，却围着三道护城河，城头插着元军“义兵万户府”的旗号，旗下的士兵穿着五花八门的甲胄，有穿皮甲的，有披棉甲的，甚至还有几个光着膀子扛着大刀的，活像群乌合之众。
“大帅，这虹县守将叫王保保，听说是个色厉内荏的货，上个月还克扣军饷，底下的人早憋着气呢。”常遇春勒马凑过来，他新换的虎头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末将带三百人从东门强攻，保证半个时辰踹开城门！”
朱元璋没回头，手里的马鞭轻轻敲着靴筒：“你那三百人是铁打的？虹县虽小，城墙却用糯米灰浆砌的，硬得很。”他指向城西北角，“看见那片矮墙没？去年暴雨冲塌过，他们修补时偷工减料，砖缝里连灰浆都没灌满，那才是突破口。”
李善长从后面赶上来，怀里揣着卷羊皮地图，被风吹得哗哗响：“大帅，刚抓到个从虹县逃出来的民夫，说王保保把粮草都囤在县衙门后院，还把城里的铁匠都抓去给他打银壶，守城的士兵连像样的弓箭都凑不齐。”
“好个蠢货。”朱元璋低笑一声，忽然扬鞭指向队伍后方，“徐达！”
“末将在！”一个穿青布战袍的年轻将领催马上前，他的枪杆上缠着块红布，是上次受伤时裹伤口用的。
“你带五百人，换上咱们收来的元军号衣，假装是从宿州来的援军，到西门叫门。就说‘奉万户大人令，特来协防’，王保保要是问起暗号，就说‘淮河涨水，耽误了时辰’——这是那民夫说的，他们上个月换的暗号。”
徐达眼睛一亮：“这招妙！末将这就去办！”
常遇春急了：“那西北角的矮墙……”
“留给你。”朱元璋瞥他一眼，“但不准强攻，带些柴草过去，堆在墙根下点火，烟越大越好，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过去。”
“得嘞！”常遇春咧嘴一笑，拨转马头就往队伍里钻，嗓门震得人耳朵疼，“三排跟我走！扛柴草！”
李善长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这常将军，还是这么急脾气。”
“急有急的用处。”朱元璋望着虹县的方向，忽然道，“咱们刚占了濠州时，他非要带二十人去劫元军的粮队，谁劝都不听，最后不也成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西门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徐达带着人站在城下，为首的士兵举着面褪色的“义兵”旗，对着城头喊：“城上的弟兄！我们是宿州来的援军！快开门！”
城头的元军探出头，眯着眼看了半天：“暗号？”
“淮河涨水，耽误了时辰！”徐达按朱元璋教的话说，心里捏着把汗——他这辈子还是头回装元军。
城头上的人嘟囔了句什么，很快有人放下吊桥。徐达一挥手，五百人鱼贯而入，刚进城门，他忽然拔刀砍断吊桥的绳索，大喝一声：“动手！”
青布战袍里露出的红巾瞬间翻涌起来，刀光闪过，守门的元军还没反应过来就倒了一片。徐达扯下头上的元军帽，对着身后喊：“控制城门！放信号！”
三炷青烟冲天而起时，西北角的城墙下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常遇春光着膀子扛着根圆木，正指挥士兵往火里添柴，浓烟裹着火星往城头飘，呛得上面的元军直咳嗽。
“哈哈哈！这帮蠢货！”常遇春笑得露出白牙，忽然瞥见城头有人往下扔石头，猛地抄起虎头枪，“兄弟们，搭人梯！给我上！”
朱元璋在城外看得清楚，马鞭一指：“亲军跟我上！直取县衙门！”
铁甲骑兵像道黑色的洪流，撞开虹县的东门。守门的元军刚举起刀，就被马队冲得人仰马翻。朱元璋一马当先，手里的长刀劈翻两个士兵，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哭喊——个老妇人抱着个孩子，正被个元军士兵推搡。
“住手！”他勒住马，刀背重重砸在那士兵背上。士兵吃痛转身，看见他身上的红巾，腿一软就跪了：“将军饶命！小的也是被逼的……”
“滚。”朱元璋冷冷吐出个字，看向老妇人，“别怕，我们是红巾军，不伤人。”
老妇人愣愣地看着他，忽然跪地磕头：“谢将军！谢将军！王保保那狗官……”
话没说完，县衙门方向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王保保穿着身花绸袍子，骑着匹白马，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兵，显然是想跑。他看见朱元璋的队伍，脸都白了，扯着嗓子喊：“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敢动我？”
朱元璋懒得跟他废话，扬手扔出枚短矛。矛尖擦着王保保的耳朵飞过，钉在他身后的门框上，箭羽还在嗡嗡震颤。
“拿下。”
亲兵们立刻扑上去，把还在发抖的王保保捆了个结实。常遇春从西北角冲进来，脸上沾着烟灰，看见被捆的王保保，上去就踹了一脚：“让你克扣军饷！让你打银壶！”
“别打了。”朱元璋拦住他，“带下去关着，等会儿审。”他转头看向县衙门，“李善长，清点粮草和兵器，徐达，你带人维持秩序，告诉百姓，咱们红巾军不抢东西，让他们安心回家。”
徐达刚应声，忽然听见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他带人冲进去，只见十几个铁匠正围着个火炉，手里还拿着锤子，见了人就往后缩。
“别怕，”徐达放缓声音，“你们是被抓来的？”
一个老铁匠颤巍巍地说：“是……王保保说，打十个银壶就放我们走，可这都打了二十个了……”
徐达回头对士兵说：“给他们松绑，让他们回家。家里有难处的，去粮仓领三斗米。”
老铁匠愣住了，忽然跪地磕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夕阳西斜时，虹县渐渐安静下来。朱元璋站在县衙门的院子里，看着士兵们把缴获的粮草搬进库房，忽然听见常遇春在喊：“大帅！快来看看王保保那蠢货藏的好东西！”
他走进内堂，只见桌上摆着十几个银壶，雕龙画凤，还镶着玛瑙。常遇春拿起一个，掂了掂：“这得够多少弟兄吃半个月的了！”
李善长翻着账本，眉头紧锁：“这账本上记着，他这半年搜刮了百姓近千两银子，还强占了三户人家的姑娘。”
朱元璋拿起个银壶，手指摩挲着冰凉的壶身，忽然狠狠砸在地上。“哐当”一声，银壶摔得变形。
“把这些银器都熔了，”他声音发冷，“铸成银锭，分给虹县的百姓抵税。至于王保保……”
“末将明白！”常遇春立刻道，“明天在城门口审，让百姓们都来看看，克扣军饷、强抢民女的下场！”
夜色降临时，徐达带着几个士兵巡街，看见不少百姓在门口摆着茶水，见了他们就往手里塞馒头。一个小姑娘举着块麦饼，踮着脚递给徐达：“将军，你吃。”
徐达接过麦饼，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娘也是这么给他递饼的。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谢谢你。”
回到县衙门，他看见朱元璋正在给士兵们分伤药。一个年轻士兵胳膊被箭划伤了，疼得龇牙咧嘴，见了朱元璋就笑：“大帅，今天那招‘假援军’太妙了！那元军跟傻子似的，一喊就开门！”
朱元璋给他涂着药，低声道：“不是他们傻，是王保保不得人心。你记着，打仗不光靠刀枪，更靠人心。”
士兵似懂非懂地点头。李善长走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大帅，宿州的探子传回消息，说元军‘黑鸦军’正往虹县这边来，领头的是个叫李二的万户，据说挺能打。”
朱元璋放下药碗，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黑鸦军？就是那支专抢粮草的杂牌军？”
“是，”李善长点头，“他们跟王保保是亲戚，估计是来报仇的。”
“来得好。”朱元璋走到地图前，指尖在宿州到虹县的路上敲了敲，“常遇春，明天审完王保保，你带一千人去东边的落马坡埋伏，那里两侧是山，正好打伏击。”
“得令！”
“徐达，你带五百人守虹县，加固城墙，特别是西门，那里最薄弱。”
“是。”
“李善长，你连夜组织百姓把粮草搬到地窖里，别让黑鸦军抢了去。”
“放心吧大帅。”
安排完诸事，朱元璋走到院子里。虹县的夜空比濠州清澈，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他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在濠州城墙上冻得瑟瑟发抖，那时连支像样的队伍都没有，而现在，他们已经打下了第一座县城。
常遇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麦饼：“大帅，你说明天那黑鸦军会不会来？”
“会。”朱元璋望着星空，“但他们来了，就别想回去。”
夜风里，隐约能听见百姓家里传来的笑声，还有士兵们擦拭兵器的叮当声。朱元璋握紧腰间的刀，忽然觉得，这乱世虽然血火纷飞，却比他上辈子在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屏幕，要真实得多。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城门口已经围满了百姓。王保保被捆在柱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人。朱元璋站在高台上，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父老乡亲们，王保保克扣军饷、强抢民女，今日咱们就按红巾军的规矩，让他受审！”
一个老汉颤巍巍地走上前，指着王保保骂：“你这个畜生！我女儿被你抢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女儿也是！”
“他还抢了我家的牛！”
愤怒的声浪像潮水般涌来。朱元璋抬手示意安静：“王保保犯下的罪孽，交由百姓们定夺。你们说，该怎么处置？”
“打死他！”“扔去喂狗！”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让他去修城墙！修到咱们满意为止！”
这话一出，众人都跟着喊：“对！让他修城墙！”
朱元璋看向王保保，他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连连磕头：“我修！我修！求各位饶命！”
朱元璋挥挥手，让士兵把他带下去。他转向百姓，高声道：“父老乡亲们，从今天起，虹县归红巾军管！咱们不纳苛捐杂税，种地的百姓，收成好的，只交三成粮；家里有难处的，一分不用交！”
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李善长站在台下，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大帅，身上好像真有股能劈开乱世的力量。
忽然，一个士兵从东边飞奔而来，手里举着面旗子，旗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是常遇春约定的信号，黑鸦军来了。
朱元璋转身看向高台下的亲军，拔刀指向东方：“弟兄们，该干活了！”
刀光在朝阳下划出冷冽的弧线，映着百姓们敬畏的眼神，也映着他眼底熊熊燃烧的火——这把火，要烧遍这乱世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烧出个朗朗乾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