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踩着晨露走进虹县县衙时,李善长正蹲在院里翻账本,见他来忙起身,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大帅,这县城的家底可真薄!粮仓里除了些发霉的糙米,就剩三担陈麦了。”
“发霉的糙米挑出来喂牲口,能吃的留着,先让弟兄们把早饭开了。”朱元璋掸了掸衣上的尘土,目光扫过院子里缩着的几个差役,他们是前县令的手下,此刻正抱着头蹲在墙角,裤腿还沾着泥点。“你们几个,抬起头来。”
差役们哆哆嗦嗦抬头,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颤声道:“将、将军,小的们都是混口饭吃,没害过人啊……”
“害没害人,查过便知。”朱元璋搬了把旧椅子坐在院里,“李善长,带他们去后堂问话,谁在任上贪过银子、害过人,一笔一笔记清楚。”他顿了顿,看向那老差役,“但有一句假话,打断腿。”
老差役脸都白了,连连磕头:“小的不敢欺瞒!”
等差役们被带走,常遇春扛着杆长枪从外面进来,枪尖还挂着片血迹:“大帅,城门口那几个元军溃兵想跑,被我逮住了!”
“带进来。”朱元璋声音平淡,“虹县刚破,正是立规矩的时候,跑一个,其他人就都敢跑了。”
三个元军士兵被推搡着进来,身上的皮甲歪歪扭扭,其中一个还瘸着腿,见了朱元璋立刻跪倒:“将军饶命!我们只是守城的小兵,没杀过红巾军啊!”
朱元璋没看他们,却对常遇春道:“去告诉百姓,前院开仓放粮,每户来个人领两升米,就说是虹县归了红巾军,给大家的见面礼。”
“得嘞!”常遇春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外跑,嗓门比铜锣还响,“父老乡亲们!来领米啊!红巾军给大家发粮了!”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不大会儿,县衙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朱元璋站在门内看着,见人群里有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被挤得东倒西歪,忙让身边的亲兵扶她进来。
“老婆婆,您家几口人?”朱元璋递过碗清水。
老婆婆哆哆嗦嗦接过,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就、就我一个。儿子被抓去当差,三年没回来了……”
“那给您多领一升。”朱元璋对管粮的士兵道,“以后孤寡老人、没了男丁的人家,每月都来领三升米,记在账上。”
老婆婆愣了愣,忽然对着他磕头:“活菩萨啊……王保保在时,别说领米,不抢咱们的就不错了……”
这时人群里忽然一阵喧哗,一个汉子被推搡着过来,他肩上扛着锄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凭什么他多领?我家四口人,凭啥只给两升?”
李善长刚从后堂出来,见状皱眉:“这位兄弟,老人家无依无靠,多领点合情合理。”
“我不管!”汉子梗着脖子,“要给都给,要不都别给!我家婆娘还饿着肚子呢!”
朱元璋走过去,打量着他手里的锄头:“你是种地的?”
“是又怎样?”
“虹县的地,往年收成如何?”
汉子愣了下:“好年成也就收三成,剩下的都被官府刮走了!”
“那你想不想多收点?”朱元璋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红巾军不刮地皮,你种的地,收了粮,自己留七成,三成交公,够不够?”
汉子眼睛瞪得溜圆:“真、真的?”
“不光这样。”朱元璋提高声音,让排队的百姓都能听见,“谁家有荒地,开荒出来,头三年不用交粮。家里有娃的,去祠堂念书,不收束修;得病的,去前院找郎中,药钱官府出。”
人群瞬间炸了锅,刚才还吵嚷的汉子红了脸,挠着头道:“将军,俺、俺刚才混账,您别往心里去。那啥,开荒真不要钱?俺家后坡有片荒了十年的地……”
“去登记就行。”朱元璋笑着拍他胳膊,“只要肯下力气,就有饭吃。”
正说着,徐达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卷布告,上面用朱砂写着字:“大帅,布告写好了,贴去城门口?”
“贴!”朱元璋点头,“再让识字的弟兄多念几遍,让百姓都知道,虹县换了规矩。”
布告刚贴出去,就围满了人。一个穿长衫的老秀才被推出来,清了清嗓子念道:“一、废除苛捐杂税,种地纳三成粮即可;二、开荒三年免税;三、设义塾,孩童免费入学;四、设医馆,问诊免钱,药钱半价……”
念到第六条时,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六、严惩恶霸,凡欺压百姓者,任凭百姓处置”。
朱元璋站在县衙门口,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忽然觉得昨晚那场血战值了。常遇春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刚从百姓手里接过来的麦饼:“大帅,你看他们笑的,比过年还热闹。”
“咱们打仗,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能笑出来吗?”朱元璋咬了口麦饼,粗糙的面渣剌得嗓子疼,却越嚼越香。
晌午时,医馆前也排起了队。郎中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原是城里的游医,被朱元璋请来坐馆。他给个娃娃看完病,直咂嘴:“这娃是饿的,不是病。再晚点来,真要出大事。”
朱元璋听了眉头一皱,让亲兵把库房里的杂粮都搬出来,在街角支起两口大锅,熬了满满两锅杂粮粥。香气飘出半条街,不少乞丐模样的人闻着味来,怯生生地站在远处。
“都过来吧,管够。”朱元璋舀了碗粥递过去,“以后别讨饭了,去工房找活干,修城墙、铺街道,管饭,还给工钱。”
一个瘸腿的乞丐接过去,烫得直哈气,却一口接一口地喝:“将军,真、真给工钱?”
“一天二十文,管两顿饭。”朱元璋道,“干得好,还能学门手艺。”
到了傍晚,李善长拿着本厚厚的册子来找朱元璋:“大帅,查清楚了,前县令王保保的家产清单,光银壶就搜出二十三个,还有三户人家的姑娘被他关在后院……”
“银壶熔了,铸成银锭,分给受难的百姓。”朱元璋打断他,“那三户人家,每户送五匹布、十两银子,再派弟兄把人接回来。”
“还有那几个差役,”李善长翻到另一页,“两个贪过税,一个帮着王保保抢过粮。”
“贪税的,打三十大板,逐出虹县,永世不准回来。抢粮的,跟王保保一起,明天去修城墙,什么时候百姓说合格了,什么时候停。”朱元璋想了想,“让他们戴着枷修,让全城百姓都看着。”
夜色降临时,虹县的街面上还亮着不少灯。朱元璋提着盏灯笼,沿着街道慢慢走。路过义塾,听见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是徐达正教孩子们认字。他站在窗外听了会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跟着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转过街角,看见常遇春光着膀子,正和几个士兵帮个老汉修屋顶。老汉在下面递瓦片,笑得满脸褶子:“将军,歇会儿吧,喝口茶。”
“快好了!”常遇春头也不抬,“您这屋顶再不修,明儿下雨准漏!”
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正和百姓聊天,说的是开荒的事。一个汉子拍着胸脯:“俺家那三亩荒地,开春准能种出好麦子!”
朱元璋站了会儿,提着灯笼往回走。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他的影子。他忽然想起穿来那天,在濠州城外冻得瑟瑟发抖,那时只想着活下去,而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这乱世里,光活着还不够。
回到县衙,见徐达在院里练枪,枪影在月光下织成片银网。“都安排好了?”朱元璋问。
“都睡下了。”徐达收枪而立,“百姓送了不少菜来,还有人给咱们缝了鞋。”他指了指廊下的几双布鞋,针脚密密实实的。
朱元璋拿起一双看了看,鞋面上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他笑了笑,把灯笼挂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能看见远处城墙上火把的光点,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
“明天开始,修水利。”朱元璋道,“虹县靠河,得把水渠挖通,不然开春没法种地。”
“我已经让人看过了,”徐达道,“城西的旧渠还能用,修修就行。就是缺工具,锄头、铁锹都不够。”
“让铁匠铺连夜赶制,用料从王保保的家产里出。”朱元璋道,“再让百姓们自带工具,出一天工,给半升米。”
徐达点头应下,忽然指着远处:“大帅你看,那是啥?”
朱元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少百姓家的窗口都透出了灯光,比往日亮堂了不少。更奇的是,有几户人家的门口,还挂起了红灯笼,在夜色里像串起的红玛瑙。
“是红灯笼。”朱元璋轻声道,“他们这是……认咱们了。”
徐达跟着笑:“以后虹县,就是咱们的家了。”
灯笼的光晕落在朱元璋脸上,映得他眼底也亮闪闪的。他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光,或许比他上辈子见过的所有霓虹灯都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