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的水雾被血色染成了淡红，像一匹浸了血的粗麻布，沉甸甸地压在水面上。朱元璋站在“天枢号”甲板边缘，半截船舷已被炮火轰得焦黑，他的青布战袍下摆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左手攥着的令旗杆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右手却死死按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就在刚才，陈友谅的“铁甲卫”借着一艘燃烧的“巨鳌”船作掩护，竟有三十多人跳上了“天枢号”，若不是常遇春带着“飞燕营”从侧翼杀回，此刻他恐怕已被乱刀分尸。
“主公！左舷的‘跳荡船’快撑不住了！”康茂才的声音带着破音，他头盔上的红缨被箭射断了半截，手里的长矛还滴着血，“‘苍狼卫’的人跟疯了似的，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
朱元璋猛地转头，左舷的水面上果然浮着一层尸体，陈友谅的“苍狼卫”穿着黑色皮甲，像一群嗜血的水鬼，正顺着船帮上垂下的绳索往上攀。最前面的那个百户脸上有道刀疤，正咧着嘴笑，手里的鬼头刀上还挂着明军士兵的肠子，看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把‘万人敌’扔下去！”朱元璋嘶吼着扯开嗓子，声音因连日未眠而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粉身碎骨！”
亲兵们早抱了十几个黑陶罐候着，闻言立刻点燃引线。“万人敌”的引线“嗤嗤”冒着火星，被狠狠砸向船下的“苍狼卫”。只听“轰隆”连声巨响，铁砂混着碎瓷片像暴雨般炸开，攀在船帮上的“苍狼卫”瞬间被掀飞，掉进水里的也没好下场，碎瓷片扎进皮肉里，血在水面上晕开一朵朵惨烈的花。
刀疤百户的一条胳膊被炸飞了，他却像不知疼似的，用仅剩的左手抠着船板继续往上爬，嘴里还嚎叫着：“抓住朱重八！赏黄金千两！”
“赏你个鬼！”常遇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不知何时攀上了桅杆，此刻像只豹子般纵身跃下，手中长枪直刺刀疤百户的后心。枪尖从胸口穿出时，常遇春还狠狠搅了一下，抽出的枪尖上挂着血淋淋的内脏。
“常将军！”朱元璋喊了一声，却见常遇春已踩着尸体跳向另一艘靠近的“混江龙”，枪尖挑着个“苍狼卫”的小卒，像挥舞着个稻草人，“弟兄们！跟我杀进去，把陈友谅的狗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杀！杀！杀！”“飞燕营”的士兵们跟着呐喊，小船像箭一样穿梭在陈军船队之间，船头的铁刺撞碎了一艘又一艘“苍狼卫”的哨船。
朱元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忽然瞥见右舷有艘“巨鳌”正撞过来，船头上站着的竟是陈友谅的亲弟陈友仁，他手里举着把重剑，正嗷嗷叫着：“朱重八！纳命来！”
“来得好！”朱元璋抄起身边的长弓，亲兵急忙递上箭矢。他的箭术算不上精湛，但此刻距离太近，几乎是点对点瞄准。弓弦拉满时，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应天，马皇后给他缝箭袋时说的话：“重八，射箭要心稳，心稳了，箭就准了。”
心确实稳。他看着陈友仁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想起那些被“汉”军屠过的村庄，想起洪都城里堆成山的尸体，想起昨夜那些捧着“万人敌”发抖的新兵——他们中最小的才十五岁，爹娘都死在陈友谅的刀下，参军就是为了报仇。
“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去，正中陈友仁的咽喉。他手里的重剑“哐当”落地，眼睛瞪得滚圆，像条离水的鱼般抽搐着倒下，尸体被后面涌上来的“铁甲卫”踩成了肉泥。
“主公好箭法！”甲板上爆发出一阵欢呼，明军士气大振，连带着那些原本缩在船舱里的伙夫、马夫都抄起了菜刀、扁担，朝着爬上船的“苍狼卫”砍去。
朱元璋却没心思高兴，他看见陈友谅的旗舰“定江王”号虽然桅杆断了，却依旧在缓慢移动，船身侧面的弩箭孔里不断射出冷箭，已经有三艘“跳荡船”被射成了刺猬。
“俞通海！你的火船呢？”朱元璋对着右舷大喊，那边的“火龙船”刚才被“巨鳌”撞毁了大半，俞通海正带着人在水里游，手里还举着个燃烧的火把。
“主公！风向不对！”俞通海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头发被烧了一半，脸上满是水泡，“火船飘不过去啊！”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天，刚才还刮着的东南风不知何时停了，水面上静得可怕，只有厮杀声和惨叫声在回荡。这可怎么办？没有火攻，光靠“跳荡船”的铁刺，根本撞不沉“定江王”号那厚实的船身。
“主公！用这个！”康茂才忽然拖过来一捆浸了桐油的芦苇，上面还缠着十几根导火索，“这是昨夜准备的备用引火物，实在不行，咱们自己划船过去，跟他们同归于尽！”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兵，个个脸上都带着决绝，有人已经开始往自己身上浇桐油了。朱元璋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濠州的那些日子——那时他还是个和尚，这些人大多是吃不饱饭的佃农，跟着他起义，不过是想混口饭吃，谁曾想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谁也不准去！”朱元璋一把夺过康茂才手里的火把，“我朱元璋还没窝囊到让弟兄们去送死的地步！”他扫视着战场，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一片漂浮的水草，“俞通海！带你的人去那边，把水草往‘定江王’号的船底塞！”
俞通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主公是说……让水草缠住他们的船桨？”
“对！”朱元璋点头，“缠得越紧越好！让他们动不了，咱们再用‘万人敌’炸！”
俞通海立刻带着人游向水草区，那些“铁甲卫”的箭射过来时，他就让人举着浸湿的棉被当盾牌。很快，一团团水草被捆在竹竿上，推向“定江王”号的船底。果然，没过多久，那艘巨舰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船身还开始左右摇晃——显然是船桨被缠住了。
“就是现在！”朱元璋大喊，“‘万人敌’营，给我往死里炸！”
三十多个“万人敌”同时飞向“定江王”号，爆炸声接连不断，船身被炸开了好几个大洞，海水“咕嘟咕嘟”往里灌。甲板上的“铁甲卫”开始慌乱地往小船上跳，挤在水里的人互相砍杀，只为争夺一块漂浮的木板。
“陈友谅！你给我出来！”朱元璋站在“天枢号”最高处，声音传遍了湖面，“你不是要活捉我吗？我就在这儿，有种的出来单挑！”
回应他的是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身后的桅杆上。箭尾还绑着块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朱重八，有种你过来，我让你尝尝‘汉’军的厉害！”
“好啊！”朱元璋解下腰间的佩剑扔给亲兵，“拿我的矛来！”
亲兵递上那杆用了十年的铁矛，矛杆上还留着当年在滁州被元军砍出的裂痕。朱元璋握紧矛杆，忽然对身边的人说：“若我今日战死，你们就立徐达为主，定要杀了陈友谅，为我报仇！”
“主公！不可！”康茂才拉住他的胳膊，“陈友谅那是激您，您不能上当！”
“不上当？”朱元璋笑了，笑得有些狰狞，“我跟他斗了这么多年，今日不把他拉下马，我朱元璋就白活了！”他甩开康茂才的手，对常遇春喊道，“常将军，掩护我！”
常遇春二话不说，指挥“飞燕营”的小船在前面开路，枪尖挑飞了一个又一个试图靠近的“铁甲卫”。朱元璋的“天枢号”虽然也受了伤，但毕竟是主力战船，撞开几艘受损的“巨鳌”后，渐渐靠近了“定江王”号。
两船相接的瞬间，朱元璋第一个跳了过去，铁矛横扫，将迎上来的两个“铁甲卫”拦腰截断。他的战袍被鲜血浸透，却像不知疲倦般，左冲右突，矛尖所到之处，“铁甲卫”纷纷倒地。
“陈友谅！滚出来！”他的吼声震得船板都在颤，矛尖指着船舱入口，那里守着十几个“铁甲卫”的精锐，个个手持重盾，像一堵墙挡在前面。
“朱重八，你以为你赢了？”陈友谅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带着一丝诡异的笑，“你看看你身后！”
朱元璋猛地回头，只见刚才还在厮杀的“苍狼卫”忽然调转方向，开始攻击自己人——原来他们中混进了不少朱元璋派去的“夜不收”，这些人平日里装成渔夫、商贩，此刻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你……”陈友谅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你什么时候……”
“从你杀罗复仁那天起。”朱元璋的矛尖抵住了最前面那个“铁甲卫”的盾，“他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人，你杀了他，却没发现他藏在砚台下的名单——你的‘苍狼卫’里，有一半是我的人！”
“噗”的一声，矛尖穿透了盾牌，刺穿了那个“铁甲卫”的胸膛。朱元璋顺势一挑，将尸体甩向后面的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杀进去！”他带头冲了进去，身后的明军士兵像潮水般涌进船舱。
船舱里比甲板上更惨烈，到处是尸体和血迹，陈友谅的亲兵们还在负隅顽抗，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朱元璋踩着尸体往前走，忽然看见陈友谅正从后舱的窗户往外跳，他手里还抓着个孩子，那是他的幼子陈理。
“陈友谅！哪里跑！”朱元璋追了上去，铁矛脱手飞出，却被陈友谅用刀挡开，只削掉了他的半只耳朵。
陈友谅跳进一艘小船，几个亲兵拼命划桨，小船像箭一样冲向湖心。他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定江王”号，又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朱元璋，忽然放声大笑：“朱重八！今日我虽败，却不服你！这江南的天下，未必就是你的！”
朱元璋站在船尾，看着那艘小船消失在暮色中，没有再追。他知道，陈友谅跑不了多久了——他的船队已破，亲信已叛，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
夕阳西下，鄱阳湖的水面被染成了一片血红。朱元璋站在“定江王”号的残骸上，看着那些放下武器投降的“铁甲卫”，忽然觉得很累。常遇春走过来，递给他一壶水，他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主公，”常遇春的声音有些沙哑，“咱们赢了。”
朱元璋点点头，却没说话。他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想起那些战死的弟兄，想起那些还在等着分土地的百姓，想起马皇后在应天给他留的那坛老酒——等这场仗彻底结束，他该回去喝一杯了。
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只剩下偶尔响起的呼救声和士兵们清理战场的吆喝声。朱元璋忽然弯腰，从一个死去的“苍狼卫”身上摘下块令牌，上面刻着个“汉”字。他把令牌扔进水里，看着它沉下去，像埋葬了一个时代。
“传令下去，”他站直身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坚定，“救治伤员，收编降兵，明日一早，兵发武昌！”
“是！”周围的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在湖面上回荡，久久不散。
夜色渐浓，星星开始在天上眨眼，鄱阳湖的水轻轻拍打着船板，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朱元璋知道，这场激烈的水战只是开始，真正的天下，还在等着他去夺取。但他不怕，因为他的身边，有一群愿意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有一片愿意接纳他的土地，还有一个值得他为之奋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