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永忠蹲在布鲁塞尔郊外的酒馆墙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碗边缘。碗里的麦酒快见底了,只剩下些浑浊的泡沫,映着他眼底的警惕。三天前他接到消息,要在这里和法国线人接头,可从日出等到日落,接头人迟迟没露面。
“再来碗麦酒。”一个粗哑的嗓音在旁边响起,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将空碗推到吧台,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廖永忠的目光扫过那串钥匙——其中一枚的齿纹是斜着的,像片被啃过的树叶。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碗,喝了口酒。酒液带着股焦糊味,刺得喉咙发紧。那汉子接过酒保递来的新酒,转身时“不小心”撞了廖永忠一下,陶碗里的酒洒了些在他袖口。
“抱歉。”汉子说着,弯腰去捡廖永忠掉在地上的布巾,手指飞快地在他手背敲了三下——短,长,短。
廖永忠心头一凛,这是天枢密探的紧急暗号。他按住腰间的短刀,手背回敲两下,节奏与对方相同。汉子直起身时,冲他挤了挤眼,将布巾塞进他手里。布巾里包着块硬纸,边缘裁得像片枫叶。
“这鬼天气,连块干净布巾都找不到。”汉子嘟囔着,往酒馆深处走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背对着廖永忠。那里有株盆栽,叶片宽大,正对着街对面的铁匠铺。
廖永忠展开布巾,硬纸上用炭笔描着个简单的酒桶,桶身上画了三道斜纹。他认出这是法国线人常用的标记——三道斜纹代表“情报紧急”。他将硬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过纸面,渐渐显露出几行字:“鸢尾骑士团今夜换暗号,旧调作废。新暗号在圣米歇尔教堂第三排左数第七块砖后。”
“客官,您的酒。”酒保端来新酒,眼神却往他手里的布巾瞟。廖永忠猛地攥紧拳头,将布巾和硬纸捏成一团,塞进袖管。“不用了,”他起身,往门口走,“这酒太冲,不如勃艮第的葡萄酒顺口。”
刚走出酒馆,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廖永忠拐进小巷,贴着墙根疾走,听见那脚步声在巷口停了停,又折了回去。他松了口气,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借着微光看了看方向——圣米歇尔教堂在城东,离这里还有两里地。
圣米歇尔教堂的钟楼刚敲过九点,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廖永忠踩着冰凉的石板路,走到第三排座椅旁。左数第七块砖果然有些松动,他抠住砖缝往外一抽,砖后藏着个小木盒。
木盒里放着张乐谱,是段《圣母颂》的节选,其中几个音符被圈了出来。廖永忠懂些乐理,一眼就看出这是段变调——圈住的音符倒过来念,正是天枢密探的紧急联络码。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乐谱背面写下“伦敦线人失联”,又将木盒塞回砖后,仔细抹平痕迹。
“深夜来访,是为祷告吗?”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廖永忠转身,看见个穿修女服的女子,手里捧着本圣经,念珠在指间转动。她的领口别着枚银质十字架,十字架的底座有些磨损——那是法国线人独有的标记,磨损处的纹路像只展翅的鹰。
“我来为远行的友人祈福。”廖永忠垂眸,右手在胸前虚划十字,“他去了英吉利,许久未归。”
“英吉利的雾浓得很,”修女走近两步,圣经的书页被风吹得翻动,露出夹在里面的鸢尾花标本,“不过上周有位英国商人来告解,说在伦敦塔附近见过个戴银镯子的东方人,镯子上镶着块青金石。”
廖永忠的心跳漏了一拍。戴银镯子的是周德兴,他们潜入英国时约定的记号就是这个。他强作镇定:“多谢修女告知,我会为他祷告的。”
修女合上书,念珠停在“阿门”的位置:“愿主保佑他。对了,上周三的弥撒,你没来领圣餐。”
廖永忠答:“那日在安特卫普,错过了时辰。”这是他们的接头暗语,“安特卫普”代表“情报收到”,“错过时辰”则是“需进一步确认”。
修女点点头,转身走向祭坛:“明日的晨祷是寅时,可别再错过了。”寅时,意味着凌晨三点,地点是教堂后院的柴房。
廖永忠走出教堂时,月光正好被云层遮住。他摸了摸袖管里的硬纸,快步往城西走去——得赶在天亮前通知胡大海,让他派人去伦敦塔附近探查周德兴的下落。
路过铁匠铺时,他看见白天在酒馆碰到的那个褐衣汉子正和铁匠说着什么,汉子腰间的钥匙串又响了起来。廖永忠放慢脚步,听见汉子说:“那批货得加急,鸢尾骑士团的人催得紧。”铁匠哼了声:“急什么?等我把这把剑打好再说,前两天刚得了块好铁,打出来的剑能劈断锁链。”
廖永忠心中一动,绕到铁匠铺后墙,那里有个狗洞。他钻进去时,正好看见铁匠将块烧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 hammer(锤子)落下,火星溅在地上,映出墙角堆着的几个木箱,箱上印着鸢尾花徽章。
“这剑要刻上‘忠诚’二字。”汉子说。铁匠啐了口唾沫:“忠诚?这年头,不如锋利管用。”
廖永忠悄悄退了出去,将听到的记在心里。看来鸢尾骑士团最近在赶制一批兵器,说不定和他们的新行动有关。他加快脚步,往胡大海藏身的仓库走去,指尖因兴奋而微微发颤——今晚的收获,或许能解开周德兴失联的谜团。
仓库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廖永忠推开门,看见胡大海正趴在桌上画图,旁边堆着几张揉皱的纸。“有周德兴的消息了?”胡大海抬头,眼里布满血丝。
廖永忠将修女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说起铁匠铺的发现。胡大海猛地拍了下桌子:“我就说他没那么容易折在伦敦!那银镯子是他娘给的,他从不离身。”他抓起一张纸,上面画着伦敦塔的草图,“我已经安排耿炳文潜入伦敦塔附近,要是能确认周德兴还活着,咱们就劫狱。”
“鸢尾骑士团在赶制兵器,说不定和‘海神计划’有关。”廖永忠指着胡大海画的草图,“你看,伦敦塔的西南角有个缺口,是当年火灾烧的,还没修好。要是能联系上周德兴,让他往那边靠,咱们里应外合……”
胡大海眼睛一亮:“这主意行!我这就再派个人去和耿炳文汇合,让他想法子给周德兴递个信。对了,圣米歇尔教堂的修女靠谱吗?别是鸢尾骑士团的圈套。”
“应该没问题,”廖永忠想起修女领口的十字架,“她的标记没错,而且提到了青金石——那镯子上的青金石是我陪周德兴去挑的,除了咱们几个,没人知道里面嵌的是青金石。”
正说着,外面传来几声猫叫,三短两长。胡大海起身吹灭油灯:“耿炳文的人回来了。”他走到窗边,拨开一条缝往外看,对廖永忠比了个手势。
一个黑影从墙上翻下来,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胡大海拉开门,黑影闪身进来,压低声音说:“耿大哥说,伦敦塔最近加了岗,而且……有人看见鸢尾骑士团的人进去过,好像在提审犯人。”
廖永忠和胡大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胡大海咬了咬牙:“不管怎么样,明天凌晨三点,按原计划行动。永忠,你去和修女汇合,问问她能不能弄到伦敦塔的布防图。我再去摸摸鸢尾骑士团的底,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黑影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胡大海:“这是耿大哥从铁匠铺后门顺的,说是他们新打的兵器图样。”胡大海展开一看,图纸上画着把短刃,刃身刻着细密的花纹,刀柄处留着个小孔,像是要镶嵌什么东西。
“这花纹……”廖永忠凑近看了看,“和圣米歇尔教堂的彩绘玻璃上的花纹很像。”
胡大海将图纸折好塞进怀里:“看来这鸢尾骑士团和教堂关系不浅。行了,各自行动吧,明早三点,柴房见。”
廖永忠走出仓库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他往圣米歇尔教堂走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修女开口要布防图。路过街角的面包店时,闻到刚出炉的麦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他摸出几枚铜币,买了个麦饼,边走边啃。
刚走到教堂门口,就看见那修女在打扫台阶。“早啊,修女。”廖永忠打招呼。修女停下扫帚,对他笑了笑:“晨祷快开始了,要不要进来?”
“不了,”廖永忠咬了口麦饼,“我想问你件事,你知道伦敦塔的布防吗?我那个友人,我想……去看看他。”
修女直起身,拍了拍扫帚上的灰:“你友人是不是穿件藏青色的短褂?左手食指缺了截指甲?”
廖永忠心里一喜:“对对对,你见过他?”
“前几天去伦敦塔送圣餐,见过个这样的犯人,”修女压低声音,“他被关在最底层的牢房,那里守卫最严,不过每天寅时换岗,有盏气死风灯是从里面往外递消息的暗号——灯灭三次,就是他还活着。”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张纸,“这是我画的简易路线图,你要是真要去,从东边的下水道进去最安全,那里的栅栏去年被洪水冲坏了,还没修好。”
廖永忠接过图纸,指尖有些颤抖:“多谢修女,太谢谢你了。”
“愿主与你同在。”修女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不过鸢尾骑士团的人昨天也来问过他的情况,你得小心些,他们的团长是个独眼龙,据说心狠手辣。”
廖永忠将图纸折好藏进怀里,又啃了口麦饼:“我会小心的。晨祷结束后,能劳烦你去柴房帮我取样东西吗?我怕错过时辰。”这是在确认凌晨三点的汇合是否照旧。
修女点点头:“好,我会准时去的。”她拿起扫帚,继续清扫台阶,阳光透过教堂的尖顶洒下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廖永忠嚼着麦饼,往仓库走去,心里又踏实又紧张。踏实的是终于有了周德兴的确切消息,紧张的是鸢尾骑士团也在盯着他。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心想不管怎样,明天凌晨都得拼一把——天枢密探,从来不会丢下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