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蛋蹲在张德旺的木工坊外头,手里握着一把刨子,刨花一卷一卷落下来,像雪,他在给供销社修板凳,王富贵他爹说过了年要进一批新货,得多几条凳子给人坐。
十二月的瓦盆村,冷得像铁。
“嘎…”
铁蛋抬头。声音从后院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
他放下刨子,绕到后头,墙根底下,一只野鸭趴在枯草里,翅膀耷拉着,右边那只歪得不成样子,鸭子瞪着他,眼睛像黑豆。
“咋整的?”铁蛋蹲下身。
野鸭往后缩,但动不了,翅膀上有血,已经冻成了暗红色。
吴老虎不知啥时候凑过来:“哟,晚上有肉吃了。”
“吃啥吃。”铁蛋找到块布,裹住野鸭,鸭子挣扎了两下,没力气了。
“你不吃我吃。”老虎咂嘴,“炖点萝卜,再放点粉条子……”
铁蛋抱着鸭子往家走,老虎在后头喊:“你傻啊!大冬天的,养它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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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在院子里跳绳,看见哥哥抱着个东西回来:“哥,啥呀?”
“受伤的鸭子。”铁蛋把野鸭放在柴棚里,找了些稻草铺上。
小草端着洗菜盆过来:“哥,这不是家鸭,是野的吧?”
“对。”
“野的养不活。”小草说,“三奶说过,野东西都有野性子。”
铁蛋没吭声。
他找了块破布,撕成条,野鸭的翅膀断了,他学着以前看刘三奶给人接骨的样子,找了两根细竹片夹住,用布条缠好。
鸭子疼得直叫唤。
“别叫了。”铁蛋说,“忍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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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娘炒了一盘萝卜丝,蒸了卷子,小花趴在桌边,“哥,鸭子吃啥?”
“我去弄点玉米。”
“咱家的玉米也不多了。”娘说。
“就一点点。”铁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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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王富贵跑来看稀奇,“铁蛋,你真打算养着?”
“养到它能飞。”
“能飞就飞走了。”富贵说,“你图啥?”
“不图啥。”
铁蛋让刘三奶过来看。她看看鸭子,又看看铁蛋:“这是秋沙鸭,从北边飞来过冬的,翅膀接得不错。”
“能活吗?”铁蛋问。
“看它自己。”三奶说,“有的伤了就不想活了,有的还想飞。”
野鸭趴在稻草上,眼睛还是黑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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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蛋每天给它喂点泡软的苞米粒,有时候抓几条小鱼,野鸭起初不吃,后来饿极了,开始啄食,一啄一啄的,像敲木鱼。
腊月二十三,小年。家家户户都在忙活。铁蛋还是去看鸭子。
“哥,”小花跟在后头,“它啥时候能飞?”
“不知道。”
“要是一直飞不了呢?“
铁蛋摸摸鸭子的背,“那就一直养着。”
“知道为啥有的鸟往南飞,有的往北飞吗?”铁蛋问小花。
“大概它想合适的地方。”老师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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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野鸭能站起来了,它在柴棚里一瘸一拐地扑腾,翅膀还是耷拉着。
除夕那天,铁蛋给它换了新稻草,野鸭嘎嘎叫了两声,像是道谢。
“看,”小草说,“它也知道过年。”
正月里,野鸭的翅膀渐渐有了力气,它开始扑腾,虽然飞不起来,但能扇起一阵风。
二月底,春天的意思有了,柳树抽芽,黑泥塘的冰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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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铁蛋照常去喂鸭子,野鸭站在柴棚门口,翅膀张开,迎着风。
“想飞了?”铁蛋问。
野鸭回头看他一眼,突然振翅,一下,两下,三下,它离开了地面,在院子上空盘旋一圈,又落下来。
落在铁蛋面前。
铁蛋伸出手,野鸭凑过来,用嘴啄了啄他的手心,然后转身,再次起飞。
这次,它飞得高了,越过屋顶,越过老槐树,向着黑泥塘的方向。
小花跑出来,“哥!野鸭子飞走了!”
“它可以飞了。”
“你不难过?”
铁蛋看着天空,“它本来就是可以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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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每年冬天,都有野鸭在河边歇脚,村里人说,那是铁蛋救的那只带来的。
铁蛋不说话,他只是偶尔去河边看看,带点玉米粒撒在岸边。
有时候,真有鸭子会凑过来吃,吃完了,抬头看他一眼,眼睛像黑豆。
就像那年冬天,墙根底下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