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在王富贵家看录像后,杨小丫便很少再去凑那份热闹了。
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从县城邮局取回的包裹和信件上。
这个下午,她又收到了母亲寄来的包裹。
里面除了一件时髦的牛仔背带裤,还有几本崭新的《读者》和《青年文摘》。
这是她特意在上一封信里央求母亲买的。
在瓦盆村,除了学校的课本和几本翻烂了的小人书,这些杂志,就是最高级的了。
她把牛仔裤小心地叠好,压在箱底,准备等过年再穿。
然后,她抱着那几本杂志,像抱着宝贝一样,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书里有城市里的爱情故事,有外国的奇闻异事,还有一个叫“三毛”的女人在沙漠里生活的故事。
每一个字,都为她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小窗。
读到一篇关于“什么是孤独”的文章时,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苏文清。
苏文清是村里最“孤独”的人。
这份孤独,不是因为他像赵铁蛋那样被贫穷所迫,而是他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身体不好,从不下地,皮肤白得像城里姑娘。
别的男生在河里摸鱼、在山上疯跑时,他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台下,或者村口的柳树下,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一看就是大半天。
村里人说他“养不大”,说他爹那个老代课老师是“想儿子想疯了,非要逼他考大学”。年轻人们则在背后笑他“娘娘腔”、“假秀才”。
杨小丫说不清自己对苏文清是什么感觉。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躲着他,也不像那些男生一样嘲笑他。
她只是觉得,苏文清和她一样,心里也装着一个不属于瓦盆村的世界。
只不过,她的世界在遥远的南方,而他的世界,在那些厚厚的书本里。
想到这里,她从几本杂志里,抽出一本最新的《读者》,用一张干净的挂历纸包好书皮,起身朝苏文清家走去。
苏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听见屋里传来苏文清父亲严厉的训斥声和苏文清压抑的咳嗽声。
杨小丫没敢进院子,只是在门口探头探脑。
恰好,苏文清端着一个药碗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门口的杨小丫,他下意识地想躲回屋里。
“苏文清!”杨小丫赶紧叫住他,鼓起勇气走上前,把怀里的书递了过去,“这个……我刚从县城拿回来的,给你看。”
苏文清愣住了。
他看着那本用挂历纸包得整整齐齐的书,又看了看杨小丫,犹豫了片刻,才伸出手,接了过来。
“……谢谢。”他小声说。
“不客气,你看完再还我。”杨小丫说完,转身便跑开了。
苏文清站在原地,捧着杂志。
这是第一次,有同龄人是因为“分享”,主动来找他。
那个下午,苏文清没有再听父亲的唠叨。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着那本《读者》。
书里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精彩,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这个闭塞的村庄。
读完杂志,他想起了村里唯一一个真正走进了“书里世界”的陈小麦。
陈小麦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是瓦盆村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也是苏文清心里的偶像。
他铺开一张信纸,提起笔,决定给这位从未谋面的“学姐”写一封信。
“陈小麦学姐,你好。我是瓦盆村的苏文清……我冒昧地给你写信,是想问问你,省城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的有书里说的那种两层楼高的图书馆?大学里的老师,是不是都像电视里那样,会讲很多我们听不懂的话?从瓦盆村到省城,要坐多久的火车?火车开的时候,窗外的风景,是不是和我们这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他写了满满三页纸。他没有问大学辛不辛苦,也没有问生活费够不够花。
写完信,他小心翼翼地折好,装进信封。
他没有邮票,也不知道陈小麦在省城的具体地址。
他想,或许可以去求求黄明远老师,老师一定知道。
他把信和那本《读者》并排放在枕边。
窗外,天色渐晚。
吴老虎和赵铁蛋他们,或许正在河边喝酒吹牛,讨论着废铁能卖多少钱。
王富贵家的录像机,可能又开始播放新的港片。而林福来,大概还在研究他那本神秘的旧账本。
苏文清看着枕边的信,又觉得自己或许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