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六下午,吴老虎在小院里收拾象棋,突然说:“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苏文清合上手里的书。
“去了你就知道了。”吴老虎神秘兮兮的,“保证你没见过。”
他们开车来到县城西边一个新建的娱乐城。霓虹灯招牌上写着“星光旱冰场”,门口停了不少摩托车和自行车。
“旱冰?”苏文清有些紧张,“我不会。”
“不会就学呗。”吴老虎推开玻璃门,“整天看书,筋骨都僵了,得活动活动。”
里面灯光闪烁,音响里放着劲爆的迪斯科音乐。几十个年轻人穿着旱冰鞋在场地里飞速滑行,有些还做着花样动作。
苏文清看得眼花缭乱。
“两双鞋。”吴老虎对服务员说。
换好鞋,吴老虎熟练地滑进场地,动作潇洒流畅。几个认识他的人打招呼,他也笑着挥手回应。
苏文清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脚下的轮子让他根本站不稳,刚迈一步就要摔倒。
“别扶栏杆!”吴老虎滑了过来,“扶我。”
他伸出手,苏文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
吴老虎的手很有力,一把就把他拉稳了。
“放松,别紧张。”吴老虎倒着滑,牵着他慢慢往前,“就像走路一样。”
“走路不会摔。”苏文清的声音都在发抖。
“有我在,摔不了。”
苏文清努力保持平衡,但脚下的鞋子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总是往不同的方向滑。他只能死死抓着吴老虎的手。
“你他妈比娘们还笨。”吴老虎嘴上这么说,但手抓得更紧了,“慢点,别急。”
在那种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眩目的灯光中,苏文清感觉自己像个刚学步的孩子,完全依赖着吴老虎的支撑。
“好点了没?”吴老虎问。
“还是很怕。”苏文清诚实地说。
“那我换个方法。”
吴老虎滑到他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腰。
“这样你能感觉到我的动作,跟着我的节奏。”他在苏文清耳边说道。
苏文清的脸瞬间红了。吴老虎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呼吸就在他的耳边。
“别紧张,放松。”吴老虎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我不会让你摔的。”
他们就这样贴着慢慢滑行。吴老虎的手稳稳地扶着苏文清的腰,带着他体会滑行的感觉。
“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苏文清确实感觉稳了一些,但更多的注意力都在吴老虎的手上。
“嗯,好多了。”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试着自己滑几步。”吴老虎松开了手。
苏文清立刻慌了,又要抓住他的手。
“别怕,我在旁边跟着。”吴老虎笑了,“你不是想学吗?”
苏文清深吸一口气,试着独自滑行。虽然还是很笨拙,但确实比刚才好了很多。
“对,就是这样!”吴老虎鼓励道,“你看,你能行的。”
就在苏文清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前面突然冲过来一个滑得很快的小伙子。苏文清吓得想躲,但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吴老虎反应很快,一把将他拉入怀中。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苏文清的脸贴着吴老虎的胸膛,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没事吧?”吴老虎低头问道。
苏文清抬起头,两人的脸距离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没事。”苏文清轻声说。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几秒钟,直到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
“还继续吗?”吴老虎问。
“不了,我累了。”苏文清说。
他们回到休息区换鞋。苏文清的腿还有些软,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感觉怎么样?”吴老虎问。
“挺有意思的。”苏文清说,“就是有点累。”
“第一次都这样。”吴老虎递给他一瓶汽水,“多来几次就熟练了。”
“还来?”
“当然要来。”吴老虎理所当然地说。
“谢谢你教我。”他说。
“别跟哥客气”
很快,苏文清已经能独自滑一小段距离了。
两人正慢慢滑着,忽然音响里换了首歌。
开头是一段电子音乐,很轻很飘,跟刚才那些热闹的舞曲完全不同调。然后一个女声唱起来,声音听着就跟别人不一样——很清,很冷,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容易受伤的女人,总是紧抓不放…”
虽然是国语,但这个女歌手的咬字很特别,有点港台味,又不完全是。声音里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吴老虎的动作慢了下来。这歌跟他平时听的那些完全不一样,不是让人想跟着摇摆的那种,而是让人想停下来听的。
苏文清也被这声音吸引了。女歌手唱得很轻松,但歌词听起来并不轻松。什么“得不到的永远”,什么“最后还是一个人”,但她唱得就像在说天气一样平静。
两人不知不觉滑得更慢了,几乎是在场边慢慢踱步。
这首歌在热闹的旱冰场里显得很特别,其他人还在快速滑行,但这个声音就像给他们两个单开了一个频道。
歌曲进行到中间,旋律变得更加缠绵,女歌手的声音也更加深情,但依然保持着那种距离感,像是在云端唱歌。
吴老虎偷偷看了苏文清一眼,发现他听得很认真,眼神有些出神。
“这歌手挺特别的。“苏文清轻声说。
“嗯,声音跟别人都不一样。”吴老虎也压低了声音,好像怕打破什么。
歌曲渐渐结束,那个空灵的声音消失在电子音乐的尾声里。接着又是一首节奏强烈的舞曲,现实重新涌了回来。
但那几分钟,就像是有人在他们周围画了一个圈,把外面的世界都隔开了。
……
从旱冰场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饿不饿?”吴老虎问,“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苏文清点点头。刚才滑冰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他以为吴老虎会带他去什么高档的饭店,毕竟他总是喜欢显摆。但车子却停在了一条偏僻小巷的口子上。
“就这?”苏文清看着面前这家破旧的小面馆。
店面很小,就七八张桌子,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在门口挂了块手写的牌子:“老马家面条”。
“别看地方小,面条绝对好吃。”吴老虎推门进去,“老马!两碗鸡蛋面!”
厨房里应了一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探出头来,看到吴老虎就笑了:“哟,老虎又来了。今天带朋友?”
“嗯,我兄弟。”吴老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给他多放点青菜,这小子太瘦了。”
苏文清坐在他对面,打量着这家简陋的小店。墙上贴着发黄的年画,桌子上铺着油乎乎的塑料布,空气中弥漫着面汤的香味。
“你经常来这?”他问。
“几乎每周都来。”吴老虎点了根烟,“从我开始跑运输就来了,得有两年了。”
“为什么选这家?县城这么多饭店。”
吴老虎吸了口烟,眼神有些恍惚:“因为老马做的面,很像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什么味道?”
“三奶做的面条。”吴老虎的声音轻了下来,“小时候我爹娘忙,经常把我扔在三奶那。她总是给我做鸡蛋面,面条擀得特别薄,鸡蛋摊得像朵花一样。”
苏文清没想到吴老虎会说这些。在他印象里,这个粗犷的男人很少提及过去,更不会说这种带着温情的回忆。
“后来呢?”
“后来我长大了,不好意思总去蹭饭。”吴老虎笑了笑,“三奶也老了,手脚不灵便了。”
他弹了弹烟灰:“有时候在外面跑车,累了,就特别想吃那种面条。后来偶然发现这家店,老马的手艺很像三奶,就经常来了。”
面条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白面条上卧着一个荷包蛋,撒着翠绿的韭菜花,汤清澈见底。
“尝尝。”吴老虎说。
苏文清夹了一筷子面条,确实很香。面条劲道,汤头鲜美,有种家常的温暖感觉。
“怎么样?”吴老虎期待地看着他。
“很好吃。”苏文清说,“确实有家的味道。”
吴老虎满意地点点头,大口吃起来。他吃面的样子很豪放,发出轻微的声响,但在这种小店里,这样吃面显得很自然。
“老虎,这位是?”老马端着茶壶过来添水。
“我兄弟,县一中的学生。”吴老虎介绍道,“以后他要是来了,你照顾着点。”
“好嘞。”老马看了看苏文清,“小伙子斯文,一看就是读书的料。”
等老马走开,苏文清问:“你跟他很熟?”
“算是吧。”吴老虎说,“有时候一个人吃饭,就跟他聊几句。老马也是苦命人,老婆早死了,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
苏文清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吴老虎会关注这些细节,会对一个面馆老板的家庭情况这么了解。
“你人挺好的。”他说。
“好什么好?”吴老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闲聊几句。”
他们默默地吃着面条。店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几个客人进来的声音。
“吴老虎。”苏文清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今天带我去旱冰场。”
“客气什么。”吴老虎放下筷子,“以后想去就跟我说,我带你去。”
“还有这家面馆。”苏文清继续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特别。”
吴老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苏文清能理解这一点。
“是挺特别的。”他承认道,“就像个……避风港吧。累了的时候,来这里吃碗面,就觉得心里踏实。”
苏文清看着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吴老虎的脸显得柔和了很多。
“能带我来这里,我很高兴。”苏文清说。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把我当真正的朋友了。”
吴老虎看着他,眼中复杂。
“当然是真正的朋友。”他说。
“以后我也经常来。”苏文清说。
“真的?”吴老虎有些惊喜。
“真的。”苏文清笑了,“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上这种味道。”
吴老虎也笑了,发自内心满足的笑容。
结账的时候,老马坚持打折:“老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常来。”
走出面馆,夜风有些凉。
“我送你回学校。”吴老虎说。
“好。”
在车上,苏文清忽然问:“你还想三奶吗?”
吴老虎沉默了一会儿:“想。有时候做梦都能梦到她给我做面条的样子。”
“那你可以回去看看她啊。”
“回去了。”吴老虎的声音有些苦涩,“但不一样了。她老了,我也长大了。”
苏文清没再说话。他能理解那种感觉,时间改变了一切,包括那些最美好的记忆。
“不过现在也挺好。”吴老虎忽然说,“至少还有老马的面条,还有……”
他看了一眼苏文清,没有说完。
但苏文清明白他想说什么。
还有你。
虽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在这辆温暖的车厢里,它已经清晰地传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