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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马车在驿道上颠簸,扶苏掀开车帘,望着窗外飞逝的田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白川骑马跟在车旁,腰间的横刀随着马蹄声轻轻晃动。

“公子,前面就是函谷关了。”白川低声道,“过了关,再有一日就能到咸阳。”

扶苏点头,目光扫过远处关隘上的秦字大旗。函谷关地势险要,历来是关中门户,守将是李斯的门生,按理说该安全。可他总觉得心里发沉,像有块石头压着。

“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扶苏沉声道,“越是靠近咸阳,越不能大意。”

白川会意,勒住马对身后的三十名亲卫喊道:“都机灵点!手按刀柄,眼观六路!”

亲卫们齐声应和,手都按在了刀鞘上,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进函谷关时,守将果然亲自迎了出来,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将领,名叫周平。他对着马车拱手:“末将周平,参见公子。”

“周将军不必多礼。”扶苏在车里应道,“通关吧。”

周平却搓着手不肯动,嘿嘿笑道:“公子一路辛苦,末将备了些薄酒,不如入关歇息片刻?”

扶苏心里冷笑。这是想拖延时间,还是想探他的底?

“不必了。”扶苏语气转冷,“父皇召我紧急回京,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

周平脸色一僵,讪讪道:“是末将唐突了。公子请。”

马车缓缓入关,扶苏掀帘的瞬间,瞥见周平悄悄对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转身就往关内跑去,方向是咸阳。

“公子,这姓周的不对劲。”白川催马靠近,压低声音道。

“意料之中。”扶苏放下车帘,“李斯想知道我带了多少人,有没有带兵器,更想知道我对咸阳的态度。”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告诉弟兄们,待会儿进咸阳城,都把腰杆挺直了,刀出鞘三寸,让某些人看看,咱们上郡军的底气。”

白川眼睛一亮:“诺!”

咸阳城的城门近在眼前时,夕阳正染红半边天。城门口的卫兵比往常多了数倍,个个眼神锐利,像是在搜寻什么。扶苏的马车刚停下,一个尖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扶苏公子到了?咱家奉赵大人之命,特来迎接。”

说话的是个瘦脸太监,穿着身锦缎宦官服,手里拿着拂尘,眼神在亲卫们身上打转,带着股说不出的轻蔑。

扶苏没下车,淡淡道:“有劳公公。只是父皇急召,我需先入宫觐见,就不劳赵大人费心了。”

瘦脸太监脸色一沉,拂尘往地上一甩:“公子这是不给咱家面子?赵大人说了,公子一路辛苦,特意备了接风宴,就在府里等着呢。”

“接风宴就不必了。”扶苏推开车门,迈步下车。他穿着身玄色锦袍,腰间悬着那柄上过战场的秦剑,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扫过太监时,带着股慑人的威压。

瘦脸太监被他看得一哆嗦,竟往后退了半步。他这才发现,眼前的扶苏和传闻中那个温吞的公子完全不同——眉宇间的锐气,手上的薄茧,还有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都透着股久经沙场的狠劲。

“公公要是拦着,我可不保证待会儿宫门前,会不会有人问起赵大人为何敢阻挠皇子觐见。”扶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瘦脸太监咬了咬牙,心里暗骂扶苏不识抬举,嘴上却不敢再硬:“既然公子有旨,那咱家就不打扰了。只是...赵大人的心意...”

“替我谢过赵大人。”扶苏打断他,转身对亲卫道,“走,入宫。”

三十名亲卫紧随其后,腰间的刀果然出鞘三寸,寒光闪闪,吓得城门口的卫兵纷纷后退。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城门,留下瘦脸太监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往皇宫去的路上,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驻足,对着扶苏指指点点。

“那就是扶苏公子?听说在北边打了大胜仗!”

“看着比以前精神多了,听说还杀了赵高的人呢!”

“小声点!被赵大人的人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进扶苏耳朵,他脚步不停,心里却明镜似的。赵高在咸阳经营多年,眼线遍布,百姓敢怒不敢言。但这也说明,自己在黑风口的举动,已经让不少人看到了希望。

快到宫门前时,迎面走来一队宫女,为首的是个穿着胡服的女子,身姿婀娜,头上梳着双环髻,鬓边插着支银步摇,走路时环佩叮当,在肃穆的宫道上格外显眼。

亲卫们下意识地想拦,扶苏却抬手制止了。他注意到那女子虽然穿着胡服,袖口却绣着秦式云纹,步摇上的宝石是东胡特产的绿松石——这身份,有点意思。

“奴婢胡姬,见过公子。”女子盈盈下拜,声音清脆如莺啼,抬起头时,露出张清丽的脸,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股异域风情。

扶苏挑眉。胡姬?胡亥的养母?卷一剧情里提到的关键人物,终于露面了。

“免礼。”扶苏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姬站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笑道:“回公子,陛下近来胃口不好,奴婢去御膳房取些酸梅汤,正准备送去。”她说着,指了指身后宫女手里的食盒。

扶苏的目光落在食盒上,木质食盒边缘有处细微的磕碰,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些,像是沾过什么液体。再看胡姬的袖口,虽干净却有褶皱,指甲缝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墨痕。

——她刚写过东西,还碰过水,食盒里装的绝不止酸梅汤。

“哦?父皇病重,你倒是有心。”扶苏语气平淡,脚步却往食盒边挪了半寸,“只是这宫道湿滑,姑娘走路可要当心。”

话音未落,他“不小心”撞到了宫女的胳膊。食盒“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酸梅汤洒了一地,还滚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竹筒。

胡姬脸色微变,连忙跪下:“奴婢该死!惊扰了公子!”

扶苏却弯腰捡起竹筒,掂量了一下,对着胡姬笑道:“这是什么?酸梅汤里还放这个?”

胡姬的脸瞬间白了,眼神慌乱:“是...是奴婢私藏的...一点小东西...”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谁都知道,私藏东西入宫,尤其是在皇子面前掉出来,可不是小事。

白川上前一步:“公子,要不要搜身?”

“不必。”扶苏却把竹筒扔回给胡姬,眼神似笑非笑,“既然是姑娘的私物,就好好收着。只是下次再掉出来,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胡姬接住竹筒,手指微微颤抖,低头道:“谢公子恩典。”

扶苏没再理她,带着亲卫往宫门走去。走过胡姬身边时,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东胡的绿松石,在咸阳可不多见。”

胡姬的身子猛地一僵,等她抬头时,扶苏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个挺拔的背影。她握紧手里的竹筒,指节泛白,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怎么知道?

宫门前,李斯已经带着几个大臣在等候。看到扶苏带着三十名佩刀亲卫走来,李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老臣李斯,参见公子。”李斯拱手行礼,身后的大臣们也跟着下跪。

“李丞相免礼。”扶苏扶起他,目光扫过众人,“父皇现在如何?”

“陛下还在歇息。”李斯叹了口气,“太医说,陛下这几日精神头差了许多,怕是...怕是经不起折腾。”

扶苏心里一沉。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我现在能入宫觐见吗?”

“恐怕不行。”李斯摇头,“赵大人说,陛下刚睡着,让公子先回府歇息,明日再入宫不迟。”

又是赵高。扶苏眼神转冷:“赵大人在哪?我倒要问问他,是父皇的旨意重要,还是他的话重要?”

李斯正要劝说,宫里突然跑出来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喊道:“陛下醒了!传扶苏公子立刻觐见!”

李斯和周围的大臣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这么巧。扶苏却心里有数——十有八九是胡姬动了手脚,那竹筒里的东西,恐怕就是给始皇帝的急信,而自己撞掉食盒的举动,恰好帮了她。

“看来,父皇也等不及见我了。”扶苏对李斯道,“李丞相,带路吧。”

李斯回过神,连忙道:“公子请。”

往内宫走的路上,扶苏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忌惮,还有赤裸裸的敌意。他知道,这些目光大多来自赵高的人,他们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咬他一口。

路过御花园时,扶苏瞥见假山后闪过一个人影,穿着和胡姬相似的胡服,手里还攥着那只竹筒。他脚步不停,心里却已将线索串了起来——胡姬不仅是东胡人,还在给始皇帝传递消息,极有可能是监视赵高,甚至...监视整个咸阳宫。

这盘棋,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终于到了始皇帝的寝宫外,太监刚要通报,扶苏却抬手制止了。他示意所有人在外等候,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寝宫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始皇帝躺在龙榻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头发已经全白了,和扶苏记忆中史书里那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判若两人。

“父皇。”扶苏走到榻前,轻声唤道。

始皇帝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了许久,才沙哑地开口:“你...回来了?”

“儿臣回来了。”

“黑风口...打得好。”始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赵高...私通匈奴...你做得对。”

扶苏心里一动。看来蒙恬派的老太监确实把证据送进来了。

“儿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始皇帝却摆了摆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半天,才喘着气道:“朕...时日无多了...大秦的江山...不能毁在奸人手里...”他抓住扶苏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却异常有力,“你...要稳住...兵权...还有...”

话没说完,他突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陛下!”守在旁边的太医连忙上前施救。

扶苏站在榻前,看着始皇帝苍白的脸,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他这一世的父亲,一个功过参半的帝王,此刻却虚弱得像个孩子。

“公子,陛下只是气急攻心,暂时晕过去了。”太医诊脉后,松了口气道,“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扶苏点头:“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守着。”

太医和宫女太监们退了出去,寝宫内只剩下父子两人。扶苏坐在榻边,看着始皇帝的睡颜,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

父皇刚才的话,显然是想把兵权交给他。但赵高和李斯虎视眈眈,胡亥背后还有东胡势力,这兵权,怕是没那么好接。

就在这时,他听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扶苏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掀开帘子。

窗外空荡荡的,只有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晃。但扶苏分明看到,墙根下有片衣角一闪而过,是胡服的样式。

胡姬?她还在附近?

扶苏没追,重新放下帘子。看来这位东胡公主,不仅在给始皇帝送信,还在暗中监视他。是敌是友,现在还说不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咸阳这潭水,比上郡的战场还要深。

他转身看向龙榻上的始皇帝,眼神变得坚定。不管水多深,他都得蹚过去。为了自己,为了这具身体的父亲,更为了这即将分崩离析的大秦。

“放心吧。”扶苏低声道,像是在对始皇帝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大秦不会亡。”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锋芒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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