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江北岸的苦战,像一盆冰水,多少浇熄了些许日军速胜的狂热。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十万大军已深入湘北,长沙的轮廓似乎就在前方若隐若现,后退的政治和军事风险更大。冈村宁次一面严令北岸部队加快清剿,一面开始筹划强渡汨罗江。他认为,只要突破这条最后的天然屏障,中国军队将无险可守,长沙唾手可得。
然而,渡江,谈何容易。连续的阴雨使得汨罗江水势上涨,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北岸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使得日军无法建立稳固的桥头堡和安全的渡场。更麻烦的是,从后方运来的架桥设备和渡河器材,在泥泞的道路上行动迟缓,且不断遭到中国小股部队和游击队的袭击破坏。
直到十二月二十九日,天气终于短暂放晴。日军抓住机会,在炮兵和航空兵的掩护下,选择了几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江段,开始尝试强渡。小型汽艇、橡皮艇、甚至征用的民船,载着步兵,在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的密集火力支援下,向对岸发起冲击。
他们面对的,是早已严阵以待的第九战区主力——由薛岳直接指挥的、部署在汨罗江南岸核心阵地的多个精锐军,以及从新墙河防线撤下来、经过短暂休整补充的关麟征第十五集团军部分部队。南岸的工事,比北岸更加完善、坚固,火力配系更加严密,且得到了战区直属炮兵的强力支援。
渡江战斗从一开始就异常残酷。日军的船只刚离岸,便遭到南岸守军各种火力的猛烈打击。重机枪子弹如同泼水般扫过江面,迫击炮弹在船队中炸开,激起高高的水柱。不少船只被直接击沉,满载的日军士兵落水,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又被子弹和弹片收割。偶有船只侥幸靠岸,迎接他们的也是密集的手榴弹和刺刀冲锋,滩头阵地反复易手,变成了吞噬生命的绞肉机。
日军凭借其火力优势,特别是炮兵和航空兵的精确打击,也在南岸阵地撕开了不少口子。但每当他们试图扩大突破口时,总会遭到中国守军凶猛的反击和侧翼火力的打击。薛岳指挥的预备队,如同救火队,哪里出现危机就扑向哪里,用血肉之躯将缺口一次次堵上。战斗的惨烈程度,远超新墙河和汨罗江北岸。
在长沙城内的第九战区前进指挥所里(朱赤已将指挥重心前移),电话铃声和电报滴答声几乎没有停歇。参谋们在地图上不断更新着敌我位置,标注着一个个失守又夺回、反复拉锯的阵地符号。
朱赤和薛岳并肩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在汨罗江南岸几个点形成了深深的楔入,但整个南岸防线,依然如同一条弯曲但坚韧的弧线,死死拦在日军面前。
“伯陵兄,鬼子渡江的势头,比预想的还要猛。”朱赤盯着沙盘,沉声道,“尤其是中路这里,鬼子集中了战车和重炮,我们的压力很大。”
薛岳点了点头,指着沙盘上一个点:“这里是关键。第x军李军长的部队顶得很苦,伤亡很大,但还在死守。我刚刚把最后一个机动团填上去了。鬼子在这里投入的是其最精锐的师团,看来是想从这里打开缺口,直插长沙东北门户。”
“不能让他得逞。”朱赤目光锐利,“告诉李军长,他的阵地,一寸也不能丢!战区所有能调动的炮兵,集中火力,轰击这个区域的日军后续部队和渡河点,减轻他们的压力。另外,”他转向通讯参谋,“命令关麟征,他的部队休整得差不多了,该动一动了。让他派两个精锐团,从侧翼向这个突出部的鬼子腰部,狠狠地捅一刀!不要恋战,打了就跑,搅乱他的部署!”
“是!”
命令迅速下达。不久,前方便传来更加激烈的枪炮声。中国军队的炮火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落在日军渡河部队和预备队集结区域,造成严重杀伤和混乱。同时,关麟征派出的突击部队,如同两把锋利的匕首,从侧翼突然杀出,一度切断了突出部日军与后方的联系,迫使日军不得不分兵应付,攻势为之一滞。
接下来的几天,汨罗江南岸的战斗进入了最血腥的胶着状态。双方都在不断投入兵力,每一个高地,每一个村落,每一条堑壕,都反复争夺。白天,日军凭借火力优势占领表面阵地;夜晚,中国军队则发动凶狠的反击,又将阵地夺回。伤亡数字在双方指挥部里都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日军开始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前线部队疲惫不堪,弹药消耗巨大,伤员后送困难,而中国军队的抵抗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顽强,反击越来越有组织。更让他们不安的是,随着战线拉长,他们的侧翼和后方,不断传来补给线被袭击、小股部队被歼灭的消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而中国军队这边,虽然牺牲惨重,但士气却在血战中不断高涨。他们亲眼看到,不可一世的“皇军”同样会死,会害怕,会溃退。朱赤和薛岳不断向前线派出督战官和慰问团,带去嘉奖和补给,更带去了“天炉”正在合拢、胜利在望的信心。士兵们开始真正相信,他们不是在被动挨打,而是在执行一个宏大的、将敌人引入绝境的计划。每多守一天,每多消灭一个鬼子,就离那个“炉膛”更近一步。
至一九三九年一月三日,日军在汨罗江南岸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后,虽然在一些地段取得了进展,但始终未能达成决定性突破,更没有击溃中国军队的主力。相反,其攻击锋锐已显疲态,部队伤亡惨重,补给愈发困难,而中国军队的防线,尽管多处凹陷,却依然坚韧地横亘在通往长沙的路上。
朱赤和薛岳知道,时机正在成熟。日军已被牢牢吸引并消耗在汨罗江畔,其主力深深嵌入湘北腹地,战线拉长,兵力分散,已成强弩之末。而按照“天炉战法”的部署,外线各路大军,已经运动到了指定位置,完成了对日军的战略包围。
“是时候了。”深夜的指挥所里,朱赤看着地图上那些已完成合围态势的蓝色箭头,对薛岳道,“给外线各集团军发电:‘天炉’已热,明日拂晓,全面总攻!砸碎铁砧,歼灭顽敌!”
薛岳重重一拳砸在沙盘边缘,眼中精光爆射:“好!就让这汨罗江畔,成为冈村宁次这头野牛的葬身之地!”
江畔铁砧,已经烧红。惊天动地的最后一锤,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