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铺的陷落,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汨罗江南岸日军残部最后的有组织抵抗意志。胜利的钟声尚未敲响,但失败的丧钟,已在他们心中轰鸣。原本还试图在几个据点固守的日军部队,在得知福临铺失守、松树坡高地易手、东西北三面中国军队正加紧合围的消息后,终于彻底崩溃。
大规模的、失控的溃退开始了。这不再是战术调整或有序撤退,而是兵败如山倒的亡命奔逃。日军士兵丢下了沉重的火炮、辎重,甚至伤员,只带着步枪和少量弹药,像没头苍蝇一样,朝着他们自认为还有一线生机的方向——主要是向北,试图逃回汨罗江以北——狂奔而去。军官的呵斥、甚至枪毙逃兵,都无法阻止这绝望的洪流。
然而,逃跑的路,早已被朱赤和薛岳织就的天罗地网所笼罩。
“命令所有部队!” 朱赤在指挥部里,对着电话和电台发出最后的追击指令,“转入全线追击和战场扫荡阶段!东线部队,向东向北,截击向金井、长乐街方向溃逃之敌!西线部队,在确保防线的同时,以有力部队向东出击,追歼逃敌!北线部队,以一部巩固浏阳河北岸,主力立刻北渡汨罗江(在控制区段),向福临铺以北、汨罗江以南区域展开拉网清剿!战区所有骑兵、自行车快速分队、还能开动的车辆,全部给我派出去,追击!不要俘虏!不要停歇!最大限度歼灭溃敌有生力量!”
“告诉弟兄们!” 薛岳抢过话筒,声音如同炸雷,“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南京的仇,武汉的恨,还有这些天倒在湘北的袍泽兄弟的血,都要在今天,向鬼子讨回来!追上他们!杀死他们!一个也不要放过!”
命令如山,早已杀红眼、且士气暴涨到顶点的中国军队各部,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狼,向着溃逃的日军猛扑过去。
追击战,比阵地战更加混乱,但也更加血腥和快意。失去了建制和指挥的日军士兵,在田野、在山林、在河滩、在村巷,成了被猎杀的对象。
东线,王陵基集团的部队从金井方向压过来,与从福临铺杀出的北线部队,对一股约千余人的日军溃兵形成了夹击。溃兵被压缩在一片狭窄的河滩洼地。中国军队架起机枪,居高临下地进行扫射,迫击炮弹也不断落入密集的人群中。日军试图反抗,但零星的射击很快被更猛烈的火力覆盖。许多日军跳进冰冷的河水,试图泅渡逃命,但大部分都被子弹或迫击炮弹击中,沉入水底,鲜血染红了一段河面。战斗(或者说屠杀)在半小时内结束,河滩上躺满了日军尸体。
西线,杨森部一支精锐的追击营,骑着刚刚缴获的日军自行车和少数马匹,沿着大路猛追一股逃窜的日军炮兵和后勤单位。他们很快追上,用冲锋枪和手榴弹解决了残存的护卫,缴获了大量来不及破坏的火炮和物资,俘虏了数十名吓得魂不附体的日军非战斗人员(部分后来被处决)。
在更广阔的野外,小股的中国士兵自发组成了搜索队,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像梳篦一样梳理着战场。他们仔细搜查每一个草丛、每一处沟坎、每一间破屋。遭遇溃散的日军士兵,往往就是一轮短促的交火,甚至直接挺着刺刀冲上去解决。仇恨,在这一刻不再需要克制。
赵铁柱的警卫营也参与了追击。他们沿着一条田间小路,追上了一股约两百人的日军溃兵。这些鬼子跑得筋疲力尽,队形散乱。赵铁柱没有立即开火,而是带着部队从侧翼快速迂回,抢占了前方的一个小土包,架起了机枪。
“打!” 当日军溃兵进入最佳射程,赵铁柱一声令下。
机枪和步枪子弹如同暴雨般泼洒过去。日军猝不及防,瞬间倒下一片。剩下的鬼子慌忙卧倒还击,但士气已丧,火力稀疏。赵铁柱留下部分人火力压制,亲自带人从侧翼发起冲锋。
“杀!” 警卫营的士兵们如猛虎下山,冲入溃兵群中。刺刀闪亮,大刀翻飞。溃兵们彻底崩溃了,有的跪地求饶(但往往被愤怒的士兵刺死),有的扔下枪四散奔逃,但没跑出几步就被子弹撂倒。战斗很快结束,除了少数装死或侥幸逃脱的,这股日军被全歼。
暮色渐浓,湘北大地上,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惨叫声并未停歇,反而因为夜色的掩护和溃兵的分散,变得更加零碎而诡异。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田野村落间闪烁,那是中国军队在焚烧日军遗弃的物资,或者士兵点燃的篝火。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开始腐烂的淡淡臭气。
朱赤站在指挥部外的一个高地上,望着眼前这片被战火蹂躏、此刻却回荡着胜利者呐喊的土地,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与疲惫。他知道,这一仗,中国军队赢得了空前大捷,日寇第11军主力遭到毁灭性打击,抗战形势将为之改观。但这份胜利,是用无数忠勇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福临铺、松树坡、鹰嘴崖、沩水河……每一个地名背后,都是如山如海的尸骨。
“统计战果和伤亡,救治伤员,收殓阵亡将士遗体。” 他对身后的李韫珩说道,声音沙哑,“还有,严密监视汨罗江北岸日军动向,防止其狗急跳墙,发动报复性反击或救援。追击行动,在天亮前告一段落,各部转入防御休整。”
“是,长官。”
夜色,终于完全笼罩了湘北。但这一天——1939年9月23日——以“炉火焚倭”之名,注定将永远铭刻在中华民族的抗战史册上。而战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