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钉子”高地最后的光线。白天的枪炮嘶吼、爆炸轰鸣、濒死惨嚎,仿佛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吸收、消化,只剩下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寂静——一种充满危险与杀机的、饱含血腥味的寂静。
地表,日军占领了大部分区域。他们点燃了篝火和照明弹,建立了临时警戒线,士兵们抱着枪,在废墟和残破的工事间警惕地巡逻。军官们则在地图上标注着白天的战果,计算着伤亡,筹划着明日如何彻底肃清残敌,拔除这颗让他们流了太多血的“钉子”。但他们不知道,或者说,不愿深想的是:在他们脚下,在他们周围的黑暗废墟中,战斗远未结束。
地下,错综复杂的坑道网中。
这里没有光,只有绝对的黑暗和浑浊的、混合着土腥、硝烟、血腥以及人体排泄物味道的空气。空间极其狭窄,大部分地段需要弯腰甚至爬行通过。黑暗中,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偶尔的滴水声、以及……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泥土的窸窣声。
雷彪将残余部队进行了重新整编。能战斗的人员被分成若干个小队,每队五到十人,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或军官带领。他们的任务不再是固守某个明确阵地,而是利用对坑道网络的熟悉,像老鼠一样神出鬼没,袭击、骚扰、疲惫占领地表的日军。
“记住,”雷彪在黑暗中,对着面前仅能靠声音辨认的几名小队长低声交代,“咱们现在是地老鼠,不是刺猬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绝不恋战!优先目标:鬼子军官、通讯兵、机枪手、落单的哨兵、还有他们的弹药堆积点和取水处!用刀子、用弩箭(战前少量配发)、用绊雷、用咱们的一切手段!动静要小,下手要狠!让狗日的在上面睡不着觉,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是!”低沉而坚定的回应在黑暗中响起。
很快,第一支“老鼠”小队出发了。他们悄无声息地从一个极其隐蔽的、伪装成塌方处的坑道口钻出地面,融入废墟的阴影中。领头的是个绰号“地龙”的老兵,据说以前是猎户,最擅长在黑暗中潜行和设置陷阱。他们像真正的幽灵,避开日军篝火和巡逻队的路线,贴着一堵半塌的矮墙移动。
目标是一个日军设立的临时机枪阵地,控制着一条主要通道。两个日军哨兵抱着步枪,在机枪旁来回走动,篝火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地龙”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从侧翼摸近,用的是加了简单消音装置(用棉布和铁皮筒临时制作)的步枪,瞄准,扣动扳机。
“噗!噗!”两声极其轻微的闷响。两名哨兵身体一僵,缓缓软倒。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另一名队员迅速上前,将尸体拖入阴影,并飞快地在机枪旁布下两颗绊发手榴弹,用细线巧妙地连接在机枪脚架上和弹药箱边。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小队迅速撤回坑道入口,消失在地下。
不久后,另一处日军相对集中的休息区外围,黑暗中飞来几支冷箭(弩箭),精准地命中了几个背对黑暗、正在抽烟或打盹的日军士兵的脖颈。惨叫声刚起,袭击者已不知所踪,只留下惊慌失措的日军对着黑暗胡乱开枪。
类似的小规模袭击在夜间的“钉子”高地各处不断发生。有时是冷枪冷箭,有时是突然从废墟孔洞中扔出的手榴弹,有时是哨兵莫名其妙地失踪,有时是通往前沿的电话线被剪断。日军疲于应付,精神高度紧张,根本无法休息。他们组织了几次小规模的下坑道清剿,但坑道内地形复杂,岔路众多,黑暗隆咚,下去搜索的日军小队经常遭遇伏击,损失惨重后狼狈退出,甚至不敢再深入。
地下的中国守军,用这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继续消耗、折磨着地面上的占领者。他们虽然失去了表面阵地,但战斗意志和主动权,在某种程度上,随着夜幕的降临而重新回到了他们手中。
与此同时,远离“钉子”高地正面战场的汨罗江防线其他地段。
夜晚同样是不平静的。日军在白天强攻受挫后,并未放弃渡江企图。他们利用夜色,继续组织小股部队进行偷渡和骚扰,试探南岸防线的薄弱点。南岸守军则加强了夜间警戒和巡逻,探照灯不时扫过江面,冷枪冷炮随时准备迎接不速之客。
在长沙指挥所,朱赤面前的系统界面闪烁着。虽然【“洞察”系统】对夜间的监控能力下降,但通过汇总各处的零星报告和无线电侦听,他依然能大致掌握全局。
【“钉子”高地区域:敌我信号交织,地表敌控制区仍有频繁小规模交火及异常活动报告,符合坑道游击战特征。我方核心工事信号稳定。】
【汨罗江其他地段:夜间偷渡与反偷渡活动频繁,强度中等。】
【日军后方通讯分析:显示其对“钉子”高地进展缓慢及夜间袭扰颇为烦恼,有催促和调整部署的电文。】
朱赤的目光,落在了系统另一个正在运行的模块上——那是与“暗影”行动相关的独立通讯链路(加密且单向为主)。代号“斩断鹰爪”的行动,已经进入了最关键阶段。秦风带领的精干小队,按照计划,应该在白天利用正面激战的掩护,潜行至目标附近,等待夜间实施破袭。
他调出行动最后确认的目标信息:鹿角岭,疑似日军前进航空引导\/侦察站。 如果成功拔除,将在接下来几天内,削弱日军对长沙及第九战区纵深的空中侦察和轰炸引导精度,为己方机动和补给争取宝贵窗口。
“暗影,现在到哪一步了?”朱赤心中默念。他没有主动联系,那会增加暴露风险。只能等待“暗影”主动发回信号。
鹿角岭,外围密林。
黑暗比平原上更加浓重,树木高大的阴影吞噬了一切光线。秦风和他的七名队员,如同真正的影子,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目标区域的石缝后。他们已经在这里一动不动潜伏了超过六个小时,身上披着完美的伪装,连呼吸都放到最缓。
通过高倍夜视望远镜(系统兑换的宝贵装备,仅有两台),秦风可以清楚地看到,约八百米外,山腰一处相对平缓的林间空地,被铁丝网和简易障碍物围起来的一片区域。里面有数顶野战帐篷,一个竖着高高天线的通讯方舱(类似车辆),还有隐约的发电机轰鸣声和人员走动的影子。哨兵的身影在探照灯(偶尔开启)的光柱边缘晃动。防卫比预想的要严密,但并非无懈可击。
根据白天的抵近观察和系统提供的模糊热成像(白天谨慎使用了一次),秦风判断这里驻守的日军大约有一个小队(约30-40人),属于技术部队,战斗力可能不如一线步兵,但警惕性不低。
“目标确认。守卫约一个小队,有固定哨和游动哨,通讯天线是关键。”秦风放下望远镜,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声对围拢过来的队员说,“行动计划微调。A组(四人),由我带领,从东南侧悬崖利用‘壁虎’套装攀爬上去,那里是视野死角,哨位巡逻间隔较长。目标是通讯方舱和发电机。b组(三人),由‘山猫’带领,在西侧制造佯动,吸引注意力,并在我们得手后负责断后和掩护撤离。”
“明白。”队员们无声点头,眼中闪烁着冷静而兴奋的光芒。他们检查着装备:加装消音器的“毒刺”冲锋枪和“夜枭”狙击步枪、塑性炸药、定时起爆器、淬毒匕首、弩箭。
“对时。现在22:17。22:30,b组开始佯动。22:35,A组开始攀爬。22:50前,完成爆破安装。23:00整,无论是否完成,引爆炸药,全体按三号路线撤离至第二汇合点。有问题吗?”
队员们摇头。
“好。愿先祖保佑,行动顺利。”
队员们再次检查装备,然后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悄无声息地散入更深的黑暗中,向着各自的预定位置移动。秦风带着A组三名队员,背负着特殊的攀爬工具和爆破器材,像四只真正的壁虎,贴着陡峭湿滑的岩壁,开始向上攀爬。他们的动作轻盈而稳定,爪钩和特制鞋袜提供了可靠的附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下方,是令人眩晕的黑暗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晚的丛林并不安静,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近处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但对于潜伏者和即将发起突袭的人来说,每一秒都如同绷紧的弓弦。
22:30,西侧丛林边缘,突然传来几声类似野兽踩断枯枝的“咔嚓”声,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仿佛受伤动物发出的低呜。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晚和高度戒备的日军哨兵耳中,却异常清晰。
“什么声音?”鹿角岭营地的日军游动哨立刻警觉,端起枪,用手电筒照向西侧黑暗的丛林。探照灯也很快转动,光束扫过那片区域。
“可能是野兽。”另一个哨兵说,但并未放松警惕,“过去两个人看看!”
两名日军士兵小心翼翼地端着枪,离开相对安全的营地灯光范围,向西侧摸索过去。
就在日军注意力被西侧吸引的短暂窗口期。东南侧悬崖顶端,四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岩壁边缘。秦风第一个探出头,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近在咫尺的营地。通讯方舱距离悬崖边缘不到三十米,发电机在旁边嗡嗡作响,帐篷里透出微弱的光。大部分日军哨兵的视线都被西侧的动静吸引。
他打了个手势,四人如同灵猫般翻上崖顶,紧贴着地面阴影,以惊人的速度向通讯方舱和发电机匍匐接近。他们的动作快而轻,落地无声。
营地里,被派去西侧查看的两名日军士兵很快发现了“山猫”小组故意留下的痕迹——几处被踩乱的灌木,一点血迹(动物血)。这让他们更加确信是野兽,稍微放松了警惕,用手电筒胡乱照了照周围,便开始往回走。
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秦风四人已经潜行到了通讯方舱和发电机旁边。两名队员迅速在发电机和方舱的关键部位贴上塑性炸药,设置好五分钟倒计时的起爆器。另两名队员则警惕地监视着周围的动静,手中的“毒刺”冲锋枪对准了可能出现的日军。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到两分钟完成。
“撤!”秦风低声下令。
四人迅速原路退回悬崖边,利用绳索和爪钩,以更快的速度向崖下滑降。与此同时,“山猫”小组也停止了佯动,悄然向西侧预定的撤离路线退去。
23:00整。
“轰隆隆——!!!”
鹿角岭日军前进站方向,猛然传来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橘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通讯方舱和发电机!紧接着,殉爆的弹药和油料引发了二次爆炸,更大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山林!帐篷被冲击波掀翻,里面传来日军的惊呼和惨叫。
爆炸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甚至连数十里外“钉子”高地的日军都能隐约听到。他们惊疑不定地望向爆炸传来的方向,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
而制造了这一切的“暗影”小队,早已如同滴入大海的水滴,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山林之中,向着预定的安全汇合点疾行。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一颗可能为日军空中铁翼指引方向的“眼睛”,被无情地戳瞎了。
夜色依旧深沉。地面上,“钉子”高地的坑道鼠战仍在继续;远方,鹿角岭的火光逐渐暗淡。但这一夜,第九战区在无形的战线上,又赢得了一局。而疲于应付地面坑道袭扰和后方突发爆炸的日军,这个夜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