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敲打着顶层公寓的防弹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一层天然的隔音屏障,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隔绝在外。
室内,灯光被孟宴臣调至柔和的暖黄色,驱散了实验室事故带来的冰冷和恐惧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白芷身上特有的清冷馨香。
白芷在孟宴臣怀里沉睡着,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仍在处理那些中断的数据流和未解的难题。她额角的纱布和手臂上的灼伤,在柔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孟宴臣维持着怀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不知疲倦的守护神。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眼底的情绪复杂翻涌,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蚀骨的心疼,是压抑的暴怒,更是冰封千里的决绝。
不到半小时,公寓的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嘀”声,被人用特殊权限从外部打开。两名穿着便装、气质却异常沉稳干练的中年男女,提着一个看起来像高级乐器箱的专业医疗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孟宴臣那支安保小队的队长,对孟宴臣微微点头示意后,便沉默地守在了玄关。
来人是钟主任紧急协调派来的顶尖医疗专家,专精于脑神经和创伤救治,并且绝对可靠。
孟宴臣没有起身,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沙发上的白芷。
两位专家没有任何废话,动作轻缓而专业地上前。女医生仔细检查了白芷额角和手臂的伤势,进行了更专业的清创和包扎。男医生则拿出便携式的精密检测仪器,极其小心地为白芷进行了初步的神经反应和脑部活动检测。
整个过程,孟宴臣的视线如同鹰隼般锁定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肌肉紧绷,仿佛随时会暴起。卧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轻微的嗡鸣和窗外模糊的雨声。
检查持续了约莫二十分钟。
两位专家交换了一个眼神,女医生低声对孟宴臣汇报,声音压得极低:“孟先生,外伤没有大碍,额角是皮外伤,手臂灼伤为浅二度,处理得当,不会留疤。但……”
她顿了顿,神色略显凝重:“孟小姐的脑波活动有些异常,呈现出一种类似‘过载’后的紊乱和自我保护性抑制状态。通俗讲,像是超高强度运算后突然断电的‘宕机’状态,伴有轻微应激反应。需要静养,避免任何形式的脑力刺激和情绪波动,让大脑自然恢复。我们会留下一些营养神经和安神的药物。”
孟宴臣的心猛地一沉。“宕机”?应激?这些词汇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心脏。他的小计算器,从未如此脆弱过。
“会不会有后遗症?”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从目前看,应该是暂时性的。孟小姐的……大脑结构异于常人,恢复能力应该很强。但近期必须绝对静养,密切观察。”男医生补充道。
孟宴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的沉静:“我知道了。谢谢。”
送走专家,孟宴臣回到沙发边,小心翼翼地重新将白芷抱回怀里,仿佛抱着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他动作轻柔地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这一夜,孟宴臣几乎没有合眼。他抱着白芷,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她轻浅的呼吸和体温,心中的风暴却在疯狂肆虐。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阳光透过防窥玻璃洒进客厅。
白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但比起昨晚的涣散,已经清明了许多。
“哥哥?”她轻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在。”孟宴臣立刻回应,声音是极致的温柔,“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白芷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手,但牵动了手臂的伤,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痛觉感知恢复。外伤评级:轻度。”她客观地评估,然后尝试调用超脑,“系统自检……核心逻辑模块恢复在线……部分缓存数据丢失……记忆碎片完整性87%……运算速度下降12%……”
她像是在喃喃自语,进行着系统重启和诊断。
孟宴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几秒钟后,白芷的目光彻底恢复了焦点,她看向孟宴臣,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极淡的、属于人类的懊恼情绪?
“实验失败。能量反馈回路存在设计缺陷,防护屏障强度计算误差0.7%。我的失误。”她冷静地总结着事故原因,但语气里似乎多了一点以往没有的东西。
孟宴臣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她能如此清晰地分析,说明核心功能没有受损。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不是你的错。是设备的问题,或者……是其他原因。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白芷安静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未受伤的左手,轻轻碰了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又看了看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哥哥,你的疲劳指数超标,应激激素水平过高。你需要休息。”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一句“对不起”和“让你担心了”,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孟宴臣冰冷紧绷的心底。他的小计算器,似乎因为这次意外,在数据处理之外,隐约滋生出了一丝更接近人类情感的反应?
巨大的酸楚和怜爱瞬间淹没了他。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缱绻:“傻瓜,不用道歉。你没事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孟宴臣严格执行了医生的嘱咐,将白芷的研究项目全部暂停,实验室也被暂时封锁。他勒令她绝对静养,每天最大的活动量就是在公寓里散步,或者坐在阳光房看看植物。
他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喂她吃药,帮她换药,陪她看一些轻松的自然纪录片(他精心筛选过的),甚至破天荒地给她读一些文字优美的散文诗(虽然白芷通常会迅速分析其中的修辞手法和逻辑结构)。
白芷起初有些不适应这种“低效”的生活模式,她的超脑习惯于高速运转,突然闲置下来,让她感到某种陌生的“空虚感”。但她能监测到孟宴臣极度焦虑的情绪参数,基于“饲主健康优先”的核心指令,她选择了配合。
她开始花更多时间观察孟宴臣。观察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看他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后怕,感受他时刻围绕着自己的、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保护欲。
她的超脑在静养中缓慢恢复,似乎也在重新编译着某些程序。她开始更频繁地、主动地寻求与孟宴臣的肢体接触——比如安静地靠着他看书,或者在他喂她吃药时,下意识地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这些细微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动作,对孟宴臣而言,是最好的良药。
调查结果在几天后出来了,通过加密渠道送到了孟宴臣手中。
结论是:设备本身存在极隐蔽的设计缺陷和材料疲劳,在高强度持续运行下,确实有低概率发生能量反馈失控。但无法完全排除人为干预加速这一进程的可能性,只是对方手段极其高明,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
孟宴臣看着报告,眼神冰冷。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结果都一样。风险必须被彻底清除。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芷,”某天下午,他抱着她晒太阳时,轻声开口,“我们换一个实验室,好不好?所有设备,全部换成最新的、最安全的、定制加强版的。哥哥给你建一个更好的,绝对万无一失。”
白芷抬起头,看着他:“成本效益比需要重新计算。现有设备修复价值……”
“不需要计算。”孟宴臣打断她,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给你最好的,不需要计算成本。你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
白芷安静地看着他,超脑似乎在处理这个“非理性”的决策。几秒后,她点了点头:“同意。安全冗余度的提升具有最高价值。”
孟宴臣笑了,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真乖。”
旧实验室被彻底封存。孟宴臣动用了惊人的财力和资源,联系了全球最顶级的实验室设备制造商和科研机构,不惜代价,定制了一套全新的、安全标准达到极致的实验设备。许多设备甚至根据白芷的研究习惯进行了特殊优化和加固。
新的实验室在公寓另一侧重新规划建造,采用了更高的安全标准和更智能的控制系统。整个过程耗时数月,期间白芷的身体和“系统”也彻底恢复,甚至因为那段强制静养,思维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而富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弹性。
当全新的、闪耀着冰冷金属光泽和安全提示灯的实验室再次投入使用那天,白芷站在门口,眼眸中倒映着那些崭新而强大的仪器,数据流在她眼底无声地奔腾。
她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转过身,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孟宴臣的腰。
“谢谢哥哥。”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却清晰无比。
孟宴臣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如同暖阳般包裹了他。他回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只要你平安快乐。”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守护。
他知道,经历这次意外,他们之间的纽带更加紧密,也更加……复杂。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天才,一个妹妹,更是一个逐渐开始绽放出更丰富色彩、让他无法放手也绝不会放手的唯一。
而白芷,在她的超脑深处,一个名为“情感交互与回报”的子程序,似乎被悄然激活,并开始了新一轮的、意义非凡的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