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权转让书的碎屑落在青砖地面上,混着细碎的木屑,像是彻底斩断了沈屿与经商之路的牵绊。
穿西装的女人见状,脸色骤沉,丢下几句“你会后悔的”“伯父不会放过你”之类的狠话,踩着高跟鞋愤愤离去,门外的汽车喇叭声刺耳地响了几声,便渐渐远去,总算让老作坊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沈屿握着嫣曦的手未曾松开,掌心的温度依旧滚烫,方才的坚定褪去些许,眼底剩了些卸下重担后的轻缓,还有藏不住的局促。
他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指尖沾着的木屑蹭到了她的手腕上,慌忙想收回,却被嫣曦轻轻按住。
“汤该凉了。”嫣曦抬眸看他,她牵着他走到木案旁,掀开保温桶的盖子,浓郁的骨香混着藕的清甜漫开,驱散了作坊里的沉郁,“快喝吧,我炖了很久。”
沈屿喉结动了动,依言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顺着喉咙滑入心底,熨帖了连日来的烦躁与疲惫,眼眶又微微发热。
他低头小口喝着汤,余光却忍不住黏在嫣曦身上,看她指尖轻轻拂过木案上的樟木料,看她发丝垂落肩头的模样,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嫣曦感知到他的目光,没有回头,指尖摩挲着樟木细腻的纹理,共情术悄然铺开,清晰捕捉到木料里更多温暖的记忆碎片——十五岁那年的雨天,他撑着伞在作坊门口等她,手里揣着刚雕好的樟木平安符,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紧紧护着那枚小小的木牌;她走后的日子里,他常常对着这块樟木发呆,指尖一遍遍描摹着纹理,却始终没敢动手雕刻,怕一落刀,就勾起满心酸涩。
“这块樟木,你留了很久吧?”嫣曦轻声开口,指尖轻轻敲了敲木料,“纹理比当年更温润了,该是被你好好收着的。”
沈屿喝汤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时,耳尖微微泛红,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坦诚:“嗯,从你走后就放在抽屉里了,偶尔拿出来擦擦,总想着……等你回来,用它给你雕点什么。”
话出口,他又有些紧张,攥着勺子的手紧了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樟木最配你。”
嫣曦回眸看他,眼底漾起浅浅笑意,拿起带来的新刻刀放在他面前,刀刃锃亮,映出两人相对的身影:“那现在,就用它雕玉兰花吧。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说我笑起来,就像后院开的玉兰花。”
“你还记得?”沈屿眼中闪过惊喜,放下勺子,指尖抚过新刻刀的刀柄,熟悉的触感让他眼底多了些光亮,那是对木雕久违的热忱。
他拿起樟木料,又拿起刻刀,指尖起初还有些生疏的滞涩,可随着刀刃触碰到木头,过往的技艺渐渐回笼,动作慢慢变得娴熟起来。
嫣曦坐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专注的模样。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细碎的木屑随着刻刀的起落轻轻飘落,落在他的肩头、发间,一如年少时那般。
共情术让她清晰感受到他心底的雀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怕自己雕得不好,怕她不喜欢。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看着,偶尔抬手帮他拂去肩头的木屑。
不知过了多久,沈屿停下动作,将手里的樟木料递到嫣曦面前。
木料上,一朵玉兰花已初见雏形,花瓣的弧度柔美,纹路细腻,虽未完工,却已透着灵气,能看出他的用心。
“还没雕好,等打磨光滑,再刻上细纹就好了。”沈屿的声音带着几分期待,又有些紧张,“你……喜欢吗?”
嫣曦接过木料,指尖轻轻抚过未完工的玉兰花,触感温润,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心底的暖意更甚。
她抬眸看向他,眼底盛着璀璨的光:“喜欢,特别喜欢。”
沈屿闻言,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眼底的光比阳光更甚,像是压抑了三年的阴霾尽数散去,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眼里藏着木雕与欢喜的少年。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作坊的木门被推开,一道沉郁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沈父。
沈父看到屋内的两人,又瞥见地上的纸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落在沈屿身上,带着怒意:“我让你去签合同,你就是这么做的?非要守着这破作坊,执迷不悟!”
沈屿脸上的笑容淡去,站起身挡在嫣曦身前,语气坚定却带着几分克制:“爸,木雕是我的热爱,这作坊是爷爷传下来的,也是我和曦曦回忆的地方,我不能拆,更不能放弃木雕。”
“热爱能当饭吃吗?经商才能有出息!”沈父怒气更甚,目光扫过嫣曦,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嫣曦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就该劝劝阿屿,别让他在这条歪路上走到底。”
嫣曦从沈屿身后走出半步,神色平静却态度明晰,看向沈父道:“沈伯父,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坚持的东西,木雕于沈屿而言,不只是爱好,更是心底的执念。他在木雕上的天赋,您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至于出息,未必只有经商一条路,能把热爱坚持到底,何尝不是一种成功?”
沈父愣住,似是没料到嫣曦会这般说,随即脸色更沉:“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我是为了他好!”
“可您从未问过,这是不是我想要的好。”沈屿接过话,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却依旧坚定,“爸,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但我真的不喜欢经商,只有握着刻刀的时候,我才觉得踏实。求您,别再逼我了。”
沈父看着儿子眼底的坚定,又看了看一旁神色淡然的嫣曦,还有木案上的刻刀与未完工的木雕,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重重哼了一声,丢下一句“你会为你的固执付出代价”,便转身离去,木门被摔得发出沉重的声响。
屋内的氛围一时有些凝滞,沈屿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嫣曦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轻声道:“别急,隔阂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会一天解开。只要你坚持自己的心意,总有一天,伯父会明白的。”
沈屿转头看向她,眼底的失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暖意与坚定:“嗯,有你在,我不怕。”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曦曦,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对吗?”
嫣曦回握住他的手,眼底满是笃定,轻声应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往后的日子,我陪着你,守着作坊,看着你雕出更多喜欢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