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砸下来的时候,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凌惊鸿没有回头,背上周子陵,一脚踹开密道出口的木板。
巷子窄得只能通过一个人,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青石上。她脚底下一滑,踩进水坑,水花溅起来,脸上那道血痕被冲开,发梢焦黑的地方也湿了。
尽头挂着块破匾,“永济医馆”四个字歪着,漆皮掉了一半。她撞开后门,药柜晃了晃,香炉飘出一股灰烟,混着曼陀罗和沉香的味道,往鼻子里头直钻。这味儿她太熟悉了——跟密道里的一模一样。
她抬脚刚要进去,却在门槛前猛地停住。药堂通黑,烛火晃了几下,照亮长案上排好的药碗。她把周子陵放在长椅上,肩头一松,袖子里那片“永昌”石片划破了掌心,血珠滚下去,正好落在他肩上溃烂的伤口上。她没有察觉,眼睛死死盯着香炉那边那个低头捣药的人。
灰袍子,方头布巾,动作稳得不像个活人。刚才搭脉时,手指冰凉,像刚从棺材里捞出来一个样。
凌惊鸿眯起眼睛。那人手腕一翻,袖口露出一道红印——没有洗干净的朱砂,黏在皮上,像干了的血迹。
她往后退了半步,从发间抽出最后一根银针,指尖一弹,针尖点在药碗边:“这毒蚀筋烂骨,要不要试试解法?”
大夫抬起头,眼神闪了一闪,伸手来接。
指尖快碰上针时,凌惊鸿手腕一抖,掌心藏着的“断魂霜”猛地扬出,粉末直扑对方面门而去。
那人猛地一偏头,快得不像常人,袖子一甩,带起一阵阴风。她不等他站稳,扑了上去,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手一把扯开他的前襟。
灰袍“嘶啦”一声被撕裂开。
胸口盘着条蛇形刺青,鳞片清晰,蛇头压在心口。最吓人的是,那蛇在动——随着呼吸一点点游走,像皮肤底下真有东西在爬动。
她瞳孔一缩。
不是刺青,而是蛊。
她突然想起密道里那三头黑鳞蛇,被她银簪钉住眼睛,其中一头尾巴裂口,正和眼前这人胸口蛇眼处的缺口对得上。
她松开手,退后一步,声音冷得像刀一样:“北狄的巫医,装得倒挺像。”
大夫慢慢拉好了衣服,嘴角扯出一丝笑,不答话,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
“你藏得住动作,藏不住朱砂和尸气。”她冷笑着,“活人的手是热的,你冷得像死透了的凉。还有——”她举起银针,对着灯火,“哪个大夫袖子里藏着针,针尾还刻着前朝的祭纹?”
大夫脸色一变,袖中寒光一闪,三枚蛇形针射出,直取她的咽喉、心口、丹田。
凌惊鸿旋身躲过两枚,第三枚擦耳而过,钉进身后的药柜,针尾还在抖动着。她反手抄起药锄,横扫过去,逼得那人连退几步。
正打得起劲,远处街角传来了脚步声——萧彻带着亲卫搜索过来了。他忽然停住,眉头一皱,目光锁住医馆方向,抬脚就冲。
就在这时,医馆正门“砰”一声被踹开。
门撞墙碎,一人走了进来。
玄色长袍,腰佩长剑,眉眼冷得像霜。正是萧彻。
他看都不看凌惊鸿一眼,剑光一闪,直刺大夫咽喉。剑尖穿过后颈,血顺着剑刃流下,滴在青砖上,“嗤”一声,烧出个小坑。
大夫瞪眼,喉咙咯咯直响,说不出话来,身子抽了几下,慢慢倒在地上。
萧彻拔出剑,血柱如泉般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甩了甩剑,转过身来,剑尖缓缓抬起,抵住凌惊鸿的下巴。
她没有动。
剑贴着皮肤往上,挑起她的脸。萧彻俯视首她,眼神深不见可测:“凤血压蛊,银簪破阵,你懂前朝巫蛊。”他顿了一顿,声音压的低低,“现在,说说你是谁?”
空气像冻住了一样。
凌惊鸿盯着他,一字一句:“我是谁,你不是一直在查吗?”
“我查到的,是你不该会的东西。”他剑尖微压,她皮肤裂开,血珠滑下来,“密道机关、七星阵位、凌血启门——这些,北狄大巫师都只知一半。你不但认得,而且还能用。”
她冷笑着:“也许我只是运气好,捡了不该捡的东西。”
“运气?”萧彻忽然低笑一声,剑柄一转,露出缠在上面的一截红绳。双环蛇扣,末端磨得发亮,像是天天摸。
凌惊鸿瞳孔一缩。
这结法,竟和青铜棺里女尸手上的蛇戒一模一样。
她压住心头的震动,强装镇定:“一根绳子,也算证据?”
“不用定罪。”萧彻剑尖一挑,把她袖中那片“永昌”石片挑了出来,血还没干,“你从密道带出的东西,本不该沾血。可现在,它沾了你的血,也沾了周子陵的毒。”
他目光如刀:“更不该的是——这石头上的年号,是前朝禁字。你一个闺阁女子,从哪儿来的?”
凌惊鸿不说话。
药堂外,风卷着灰烬打了个旋。香炉里的烟还在飘,弯弯曲曲,像条蛇。
她忽然抬起手,把周子陵嘴里含的解毒丸往里推了推。药咽下去,他喉咙动了动,呼吸稳了一些。
萧彻看着这一切,剑尖没有动:“你救他,用的也是前世的方子。”
她抬起头:“你在说什么?”
“我说——”他逼近一步,剑尖压得更深,“你用的‘三阴逆脉引毒法’,是前朝圣女独有的活人试药术。这法子,失传百年了。我在皇宫秘档里见过,原以为只是个传说。”
凌惊鸿终于变了脸色。
她抬起手,猛地拍向香炉。
炉子翻倒,炭灰四散开来,火星乱飞。她借着烟灰的掩护,一脚踢翻药柜,几十个药匣子哗啦砸在地上,粉末腾起。她趁机拖着周子陵往墙角退去,手摸向腰间,火折子一搓,火星迸出。
萧彻冷冷一笑,剑光横扫,火折子即刻断成两截。
“别白费力气。”他步步逼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袖子里还藏着什么?”
凌惊鸿背靠着墙,呼吸有点急促。她知道逃是逃不掉的,也不能说。
她不能说。
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那蛇戒的结,那句“你终于来了”——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她不敢碰的真相。
萧彻剑尖一抬,指着她的心口:“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呢?你又是谁?一个闲散王爷,怎么知道这么多前朝秘术?又怎么戴着和死人一样的绳结?”
萧彻眼神一颤。
就在这时,地上那具“大夫”的尸体抽动了一下。
凌惊鸿心里一紧:“这尸体不对劲,是不是中了邪术?”
萧彻猛地一回头。只见尸体脖子上的剑伤在愈合,血肉蠕动,像有东西在爬动。那条蛇形刺青从胸口游到脖颈,蛇头张开,吐出一缕黑气。
凌惊鸿瞳孔一缩。
她认得——尸蛊续命,拿活人的精血来喂死尸。
她一把掀开周子陵的衣领,果然,他伤口里的血正被一丝丝抽走,渗进尸体的七窍里。
“他在吸他的血!”她大吼一声。
萧彻一剑劈下,斩断尸体的左臂。黑血喷涌而出,落地燃起火来,烧出一个焦坑。可蛇头却没有死,竟从断臂里钻出半截身子,直扑凌惊鸿的脸。
她抬臂一挡,蛇口咬住小臂,毒牙扎进肉里去。
疼得像要炸开,她闷哼一声,反手抽出短刀,一刀砍下蛇头。蛇身落地扭动起来,最后化成一滩黑水,臭得刺鼻难闻。
萧彻一剑挑开黑水,转头看向她:“你中了尸蛊毒,撑不过两个时辰。”
她喘着粗气,撕下布条扎紧伤口:“那你还不救我?”
“救你?”他冷笑道,“你身上的秘密比毒还深。我救你,等于养虎为患。”
“那你杀了我。”她直视着他,眼神锋利,“可你不敢。因为你也不清楚——我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萧彻不说话。
药堂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香炉里的残灰在噼啪作响。
他忽然抬起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了她:“解尸蛊,一次最多三滴。用多了却反噬,烂骨而死。”
凌惊鸿接住,指尖碰到瓶身,竟有点温暖,像贴身带久了。
她没有言谢,而是拧开前并盖,正要倒——
萧彻却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记住,再用前朝秘术,下次死的就不只是假大夫了。”
她抬起眼看着他,目光扫过剑柄上那截红绳,蛇形结扣盘着。
她慢慢倒出三滴药,滴进伤口。
黑血涌出,冒起一股细泡。
她咬着牙撑着,一声也没有吭。
萧彻收剑入鞘,转身要走。
“等等。”她忽然开口。
他停下,没回头。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她声音哑了,“那你可知道,前朝圣女,为什么死在地宫?”
萧彻背影一僵。
过了好久,他低声说:“因为她信错了人。”
说完,他走出去,身影消失在巷口的黑夜里。
凌惊鸿靠着墙慢慢坐下,手臂还在流血,药效却压住了毒。她低头看周子陵,他呼吸微弱,但不再抽搐了。
她把瓷瓶贴身收好后,目光落在香炉的灰上。
灰里有半片朱砂没有烧尽,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她伸出来手,碾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