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缝里那股隐约涌动的力量像是在蓄势,虽还没见东西爬上来,塔顶铜铃第七响却还在众人的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是那未知存在发出的诡异警告。
凌惊鸿手悬着,铜埙紧贴着血诏箱,针尾在袖口微微发颤。
巴图鲁的目光在凌惊鸿和血诏箱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面具掉了。脸没变,可那双眼睛,黑瞳褪成猩红,像烧透的炭火。
不止他一个。
后头一队骑兵齐刷刷抬手。
面具砸地,叮当乱响。
一张张脸一模一样——眉心北斗印,皮下似有东西蠕动,动作整齐得如同一根线牵着。
阿鲁巴猛地跳开,吼得声嘶力竭:“他们不是人!是傀儡!”
云珠抱着铁匣,腿一软,往后边倒去。箱角磕上石台,发出一声闷响,裂口又深了几分。
紫微光从缝隙里钻出,乱窜如无头的蛇。
凌惊鸿脚尖一碾,踩住箱沿,甩出银针扎进地缝。针身嗡鸣,血气被压了回去,光芒骤然收缩。
她扫了一眼那些骑兵。
龙鳞面具散落一地,青铜纹在月光下泛青,七十二角,角角对称,宛如图谱。
记忆猛地撞进她的脑海——
“龙鳞七十二,对弩机七十二,一触即发,血引水动。”
她冲阿鲁巴大吼一声:“快撞鼎!塔边那一个!”
阿鲁巴不懂图谱,但他听命令。
转身就冲过去,肩头狠狠地撞上青铜鼎。
咚——
地底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
可没有箭射出。
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
凌惊鸿皱紧眉头。
不对。
龙鳞杀阵需水为引子。
可地下暗河……被封了。
她记得——魏渊早前在塔基撒过黑粉,毒断水流,机关失源。
如今水不通,弩阵就是死局。
北狄骑兵动了起来。
第一排抽出了刀,第二排搭上了箭。
目标不再是魏渊。
而是萧砌。
箭雨落下。
萧砌单膝跪地,将血诏箱横在身前。紫微光从那不断扩大的裂口猛烈喷出,如炽焰般烫得他手臂发黑。
他咬紧牙关撑着,没有松手。
凌惊鸿抬起手,袖中的银针连射出三枚,钉住三支箭尾,箭头偏斜,擦着他的肩膀掠过。
可还有更多。
她盯着那鼎,忽然反手一刀划破手腕。
血涌而出。
她将血滴入鼎耳孔道。
一滴。
两滴。
第三滴落进,鼎身猛然一震。
底下传来了水声。
不是活水,是倒灌。
阿鲁巴刚才那一撞,撞裂墙基,地势倾斜,上游积水开始回流。
可毒仍在。
水流缓慢,浮着黑沫。
凌惊鸿盯着黑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扔给了阿鲁巴:“撒进去!”
阿鲁巴接住,把它撕开,全部都倒进裂缝。
药粉遇水起泡,黑沫消散,水流渐渐变的清澈。
轰——
从地底传来一声巨响,千箭破土而出,从塔基四周激射,裹着水花,直扑向骑兵。
射出的箭太快,专打面具。
咔嚓!咔嚓!
龙鳞面具一片片被贯穿,落在地上全碎裂了。
面具下的人不叫不躲,站着不动,眼中的红光闪了闪,忽然转身,刀锋对准了同伴。
自相残杀起来。
凌惊鸿没有放松警惕,紧紧的盯着尸体。
面具碎了,脸露了出来。
她瞳孔一缩。
每一张脸,都像苏婉柔。
那眉眼、鼻梁、唇线,分毫不差。
连嘴角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她弯下腰,从一具尸体的眉心抠下一片皮。底下是北斗星印,印中藏着符纹,符纹正是血引蛊的刻法。她将那片皮夹在银针上,往血诏箱裂口处一贴。
血水渗出,顺针尖滴落,落在地砖上。
布片吸了血,她捡起,针尖轻轻一挑,测出毒性——和当年冷宫那碗甜汤一样,是“牵丝蛊”。
她冷笑。
苏婉柔死了,可她的影子还在。
这些骑兵,根本不是北狄使团。
是魏渊用巫蛊炼的替身傀儡,打着巴图鲁的旗号,混进来抢证据。
她抬起头,看向巴图鲁。
他还站着,面具未摘,动作未变,眼神也没泛红。
凌惊鸿眯着眼。
不是傀儡。
是真身。
她没有动他。
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
她把布片塞进弩阵中枢的凹槽。
机关咔咔一阵作响。
地底传来更加沉重的震动。
二十八尊铜人从塔基四周破土而出,全身刻满了星宿纹,手握长矛,矛尖齐指中央。
魏渊一直在等。
混战中,他猛地扑向血诏箱。
手刚触及箱面,紫微光炸开,烫得他皮肉卷曲。
他却不管,仍旧硬抢。
箱子离地一寸,月光落在封口上。
刹那间,血诏纹融化。
不是烧,不是破。
是化作了血水。
血水顺着箱面流下,在地上蜿蜒,竟勾出一幅图——
山海相连,暗河穿城,几条红线南北贯穿,一条从北狄直插京畿,终点是户部银库。
私盐图。
二十年走私路线,尽数暴露。
魏渊眼睛紧盯着那图,眼红了:“这不能公开……不能……”
他抬手,想抹去地上的血水。
凌惊鸿早有准备。
她一脚踩住他的手腕,反手抽出铜埙,往地上一磕。
埙底星纹亮起,与血诏纹共鸣。
血水不散,反而凝成一层膜,将图牢牢的封住。
证据已固定住。
魏渊怒吼,另一只手抓向她的咽喉。
她侧头避开,银针甩出,钉入他的肩井穴。
他动作一滞。
就在这时,萧砌动了。
他单手持剑,剑尖划过水面。
水花溅起,空中浮现出北斗七星的虚影。
剑气凝阵。
北斗杀阵,成功了。
他剑锋一转,指向龙鳞弩阵的中枢。
两阵共鸣。
铜人矛尖齐齐转向,对准了魏渊。
他本想逃走,可脚下的地砖裂开,血线缠绕而上,将他钉在了原地。
二十八尊铜人围成一圈,矛尖压下,逼他退回观星台的残基上。
他靠在石柱上喘息,手臂焦黑,满脸是汗。
凌惊鸿走过去,低头看着他。
“魏渊平日习惯你学得不像。他思考时会下意识的摸胡子,而你,从不做这个动作。”
“你不是魏渊。”她声音冰冷,“你不是魏渊。”
魏渊心中暗喜,即便身份败露,多年布局也已成型。
他咧嘴一笑,嘴角渗血:“走私路线已成,你公布又能如何。”
“我不杀你。”她蹲下来,银针挑开他的衣领,露出后颈一道旧疤,“我留下你,是让天下人看清——权臣如何勾结外敌,如何用巫蛊操控命官,如何用私盐换兵权。”
他的瞳孔一缩。
她站起身来,看向阿鲁巴:“把证据封好,送户部大堂。”
阿鲁巴点点头,掏出油纸包,裹住血水膜,塞进了铁匣。
云珠还在发抖,可她死死抱着箱子,不松手。
凌惊鸿走到塔边,抬起头。
铜铃不响了。
可星轨仍在转动。
北斗倒悬,紫微偏移,星图缺了一块。
她知道,缺的是谁的位置。
她转身,看向巴图鲁。
“你不是来抢证的。”她说,“你是来谈条件的。”
巴图鲁沉默一会儿,摘下面具。
脸是真冷,眼神是真冷。
“北狄要前朝的血脉。”他盯着她,“襁褓上的‘凌’字,是认亲信物。你,是北狄公主。”
凌惊鸿没有否认。
她只问:“二十年前,你们为什么要认一个死婴?”
巴图鲁的眼神微微一闪。
“因为真正的公主,被调包了。”他声音低沉,“我们认的是假的。而你,是唯一活着的真血脉。”
她冷笑一声:“所以你们现在反水,不是为了正义,是为了换一个能用的棋子。”
“棋子也能掌权。”他直视着她,“只要你点头,北狄三十万铁骑,听你调遣。”
塔里静得落针可闻。
云珠吓得合不拢嘴。
阿鲁巴手按住刀柄,随时准备出手。
萧砌站在血水边,剑未收起,眼神沉静。
凌惊鸿看着巴图鲁,忽然笑了。
“你忘了。”她抬手,铜埙在指尖转了一圈,“我能启动龙鳞杀阵,就能让它——”
话未说完,塔底地缝突然喷出一股黑气。
不是毒。
是风。
带着腐味的风,从地底深处吹上来。
吹动她的衣角。
吹动铜人的矛尖。
吹动血诏箱的裂口。
箱内,那件暗红襁褓,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