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的宫女放下姜茶就走了。她的脚步有点慢,不像平时那样利索。
凌惊鸿没抬头,只是用手指轻轻压了下书页。纸被压出一道印子。
她记得自己说过,饮食不能改流程。
但这壶姜茶,不在该送的东西里面。
云珠站在屏风旁边,手里攥着帕子,眼睛死死盯着那杯茶。她想提醒主子,又不敢开口,只能用眼神示意——这茶有问题。
凌惊鸿合上书,声音很平静:“去拿银针。”
云珠马上转身进内屋。很快捧出一个小木盒,手有点抖地打开。银针放进茶里,刚碰到水,针尖就变青灰色,接着变成黑色。
云珠吓了一跳,差点把盒子摔了。
“是谁送来的?”凌惊鸿问。
“是……是膳房新来的人。半个月前才开始当差。”云珠声音发颤,“我查过轮值簿,她今天不该值班。”
凌惊鸿冷笑:“苏婉柔终于动手了。”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赶紧收起银针。云珠把木盒塞进袖子,低头站到一边。
一个老嬷嬷走进来,端着一碗参汤:“主子该喝补汤了,晚上冷,喝了好睡觉。”
凌惊鸿看她一眼:“放那儿吧。”
老嬷嬷应了一声,把碗放在桌上。她看了一眼那壶姜茶,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退出去,关上门。
门一关,云珠立刻扑到凌惊鸿身边:“小姐!她们盯上我们了!刚才那人是周禄的亲戚,也是魏渊那边的眼线!”
凌惊鸿没说话。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又从参汤里舀了一勺倒进茶杯,慢慢搅匀。
“你干什么!”云珠吓得叫出来。
“让她知道我喝了。”凌惊鸿把杯子送到嘴边,仰头喝了一口,接着咳嗽起来,用手帕捂住嘴。
她吐出来的沾在帕子上,颜色发暗。
“你没全咽下去吧?”云珠急忙问。
“含在舌头底下,后来趁擦嘴的时候吐了。”凌惊鸿把帕子揉成一团,塞进香炉底下,“但有几滴滑进喉咙了。”
云珠脸色发白:“那……是什么毒?”
“七日断魂散。”凌惊鸿坐回椅子,呼吸有点重,“三天后咳血,五天后手脚冰凉,第七天心停跳。查不出来。”
云珠腿一软,跪在地上:“怎么办?我们去找太医!”
“不行。”凌惊鸿按住她肩膀,“谁来看,谁就得死。苏婉柔就是要我病死,没人敢查。消息传出去,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云珠咬紧嘴唇,眼里有泪,但她忍住了没哭。
凌惊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灰白色的药丸,放进嘴里含着。
“这是什么?”云珠问。
“寒髓丸。前世我记得这个方子。”凌惊鸿闭了下眼,“能压住毒性三天。够用了。”
云珠擦了把脸:“你要做什么?”
“让她以为我快死了。”凌惊鸿睁开眼,“明天中午前,你去钦天监,取《癸未年节气录》。就说我要核对冬至祭典的时间。”
“可你根本不是为了查星象——”
“我知道。”凌惊鸿打断她,“但她不知道。苏婉柔最怕我查换命血祭的事。只要她觉得我还在看星象,就会放松警惕,以为我没发现中毒。”
云珠愣了几秒,突然明白了:“你是想引她再出手?”
“对。”凌惊鸿提笔写了个字条,折好递给她,“拿着这个,说是凤仪宫的命令。如果他们不给,你就说——我身体不好,急需旧档确认吉时。”
云珠接过字条,手还在抖,但眼神变得坚定。
“还有。”凌惊鸿又说,“从明天起,早上给我准备参汤,加黄芪,比平时多三钱。”
“为什么?”
“补气的药,常用来解毒。”凌惊鸿淡淡地说,“她的人每天都会报我的饮食。一旦听说我加了黄芪,一定会觉得我已经中毒,正在自救。”
云珠立刻懂了:“她就会加快动作,说不定还会再来一次!”
“那就让她来。”凌惊鸿放下笔,“这次,我要她自己把证据送上门。”
云珠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夜更深了。凌惊鸿靠在椅子上,手指搭在手腕上。脉搏还算稳,但小指已经开始发麻。
她知道毒已经在身体里走动了。
云珠守在一旁,时不时看她一眼。见她闭着眼不动,也不敢打扰。
过了很久,凌惊鸿忽然睁眼:“你再去看看昨晚的轮值簿。周禄签字那天,还有谁去过秘库附近?有没有记录?”
“有!有个扫地的杂役登记了进出时间,叫赵三儿。”
“把他找来。别惊动别人,让他后半夜到西角门等。”
云珠记下了,低声答应。
凌惊鸿闭上眼,脑子里想着玄文书阁的布局。那天看到的铜丝刀柄纹路,和慕容斯手下士兵的一模一样。守秘库的是奸妃的人,钥匙又被伪造签名拿走过——说明有人经常进出。
他们在藏东西?还是拿走了什么?
她突然想起采月临死前说的话:换命。
如果有用人命续寿的法术,相关记录不会公开,只能藏在没人敢碰的地方。
比如,前朝禁术档案。
“小姐?”云珠轻声叫她,“你还好吗?”
“没事。”凌惊鸿睁眼,“去睡吧。明天还要做事。”
云珠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到外间去了。
屋里只剩她一个人。烛火闪了闪,墙上的影子晃了晃。
凌惊鸿慢慢抬起手,看着指尖。皮肤下面好像有一条线,从手腕往心脏爬。
她脸上没表情,另一只手悄悄摸进袖子,握住一块玉牌。
玉牌上刻着三个字:癸未年。
那是采薇的出生年份。
也是被选为祭品的年份。
她翻过玉牌,在背面刻下一排小字:十一月初七,血祭始。
刻完,吹灭蜡烛,躺下闭眼。
窗外风轻轻吹,窗纸沙沙响,像有人在外面敲。
她一动不动。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屋子。凌惊鸿按时起床,脸色有点白,神情和平常一样。
云珠端来参汤,特意多加了黄芪。
“主子,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凌惊鸿摇头:“不用。这参汤味道比以前浓了些。”
云珠会意,提高声音:“是奴婢弄错了!这就让厨房改回来!”
这话是说给门外听的。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个穿青衣的小宫女匆匆离开凤仪宫,直奔东侧偏殿。
凌惊鸿坐在镜子前梳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下发青,嘴唇没血色。
她知道,这是毒发的征兆。
但她笑了。
“来得正好。”
中午前后,云珠带回消息:《癸未年节气录》拿到了,藏在夹层衣箱里。
“钦天监的人很配合,说您最近常查星象,还以为您要准备祭天大典。”
凌惊鸿点头:“他们越觉得我在忙别的事,就越不会防我。”
她翻开旧册子,一页页仔细看。表面只是节气标记,但在某些日期旁,有几个很小的墨点,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她用指甲轻轻一刮,墨点掉了,露出一行极小的字:
初七日,取血于癸未者,甲申安。
她眼神一沉。
果然是这样。
用癸未年出生的人的血,给甲申年的人续命。
而甲申年……正是皇帝的生辰。
也就是说,皇帝正在用人命延长寿命。
她合上册子,手指用力,把纸角捏皱了。
云珠站在旁边,声音紧张:“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凌惊鸿没回答。她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件旧衣服,从领口缝线里抽出一张薄纸。
纸上写着几个人的名字,都是这几年宫里“暴毙”或“自尽”的宫女。
其中一人,正是采月。
她把纸铺在桌上,拿起笔,在最后添了一个名字:
李姑姑。
“今晚。”她低声说,“我要她死得不明不白。”
云珠心里一紧:“你要动手?”
“不。”凌惊鸿收起纸,“我要让她看起来,是被人灭口的。”
她看向窗外斜斜的阳光:“苏婉柔以为她在下棋,其实——她才是棋子。”
屋外鸟叫声响起,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催促。
凌惊鸿站起来,走向门口,伸手推开房门。
阳光洒在门槛上,映出一道清晰的影子。
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