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地织着夜幕,将整座山都泡在潮湿的墨色里。麻明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喉结滚动着,把那句“天亮再走”咽了回去——刚才侦查的队员带回消息,山脚下发现了日军的马蹄印,蹄铁上的樱花纹在泥里烙得清晰,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皮上。
“都打起精神!”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雨泡得发沉,“把火把灭了,摸黑走!谁要是掉队,就自己找个山洞藏着,等我们回来接!”
队伍像条被淋湿的蛇,在陡峭的山路上蜿蜒。能走的伤员互相挽着胳膊,断了腿的就趴在简易担架上,由两个后生抬着,担架的木杆在他们肩上勒出红痕,混着雨水往下淌。赵佳贝怡背着药箱走在中间,箱底的玻璃药瓶“叮叮当当”撞着,像串不安分的铃铛。
“赵先生,三娃子发烧了。”一个队员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怀里的少年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起皮。赵佳贝怡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能煎鸡蛋,她掀开少年的裤腿,伤口周围的红肿已经漫到了膝盖,边缘泛着吓人的黑紫。
“是感染了。”她咬着牙,从药箱里翻出最后一小瓶磺胺粉,手抖得厉害——这是仅剩的抗生素,原本是留着救重伤员的。雨顺着帽檐往下滴,打在药瓶上,水花溅进眼里,涩得她睁不开。
“先给他用。”麻明福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手里攥着块啃了一半的玉米饼,饼边已经被雨水泡得发涨,“娃还小,抗不住。”
赵佳贝怡没说话,用牙齿咬开瓶塞,把药粉小心地撒在伤口上。少年疼得抽搐了一下,嘴里喃喃着“娘”,眼泪混着雨水滚进耳朵。她忽然想起早上在村口看见的那棵老槐树,树洞里藏着十几个孩子,都是村民们连夜送过来的,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此刻恐怕也在雨里跟着逃难吧。
“往这边拐!”前面传来开路队员的低喝,声音里带着惊惶。赵佳贝怡抬头,看见陡峭的崖壁上裂开一道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缝里黑漆漆的,像头巨兽张开的嘴。麻明福率先钻了进去,肩膀卡在石缝里,他猛地一挣,听见骨头“咯吱”响,才硬生生挤了过去,随即探出头喊:“快!后面有动静!”
日军的军靴声在雨里炸响,那声音如同雷霆一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们的心上,“咔哒咔哒”的声响回荡在空气中,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这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脊梁骨上,让人不禁颤抖起来。
赵佳贝怡心急如焚,她拼命地推着担架,想要把它塞进石缝里。木杆与岩壁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火星四溅,“噼啪”作响,有些火星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瞬间烫出了几个燎泡,疼痛难忍,但她顾不上这些,继续用力推着担架。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抬担架的后生被石棱勾住了裤腿,只听“嘶”的一声,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担架失去了平衡,猛地倾斜着撞向岩壁,上面的伤员发出一声闷哼,显然是受到了撞击。赵佳贝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上前查看伤员的情况。
只见鲜血顺着担架的缝隙缓缓流淌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小片红色的洼坑,触目惊心。赵佳贝怡的手颤抖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别管我!”伤员哑着嗓子喊,挣扎着要往下滚,“你们快走!”
麻明福回头拽住担架,脸憋得通红:“少废话!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他冲赵佳贝怡吼,“你先带娃过去!我断后!”
石缝里的寒气刺骨,犹如千万根细针,无情地扎进人的骨头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赵佳贝怡紧紧地抱着三娃子,艰难地往石缝深处钻去。孩子的身体虽然小小的,但此刻却像一个小火炉,散发着炽热的温度,烫得赵佳贝怡心口发紧。
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岩壁上湿漉漉的,不断有水滴渗出来,使得表面异常滑溜,还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赵佳贝怡的脚步有些踉跄,好几次都差点滑倒在地,幸好身后的队员及时伸手拉住她,才避免了摔倒。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与恶劣环境做斗争时,突然间,身后传来两声沉闷的枪响,“砰砰”,声音在狭窄的石缝中回荡,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般,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这两声枪响,就像砸在棉花上一样,虽然没有那种震耳欲聋的效果,但却让人心里猛地一紧。
紧接着,麻明福的怒骂声响起:“狗日的!敢打冷枪!”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显然是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感到十分恼火。
她心里一揪,脚下却不敢停。石缝尽头透出微光,是个天然溶洞,钟乳石像倒悬的冰棱,滴着水“嘀嗒”作响。队员们陆续挤进来,有人捂着流血的胳膊,有人瘸着腿,没人说话,光听见粗重的喘气声和压抑的咳嗽。
“麻队呢?”有人颤声问。
洞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麻明福扶着个伤员踉跄进来,他的胳膊上插着颗子弹,血把袖子泡成了紫黑色,“没事,擦了点皮。”他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那狗日的被我敲了闷棍,暂时追不上了。”
赵佳贝怡赶紧迎上去,撕开他的袖子,子弹卡在骨头缝里,周围的肉已经开始发白。她找出镊子消毒,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映得麻明福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忍忍。”她说着,镊子猛地探进去,麻明福“嗷”地一声,额头上的青筋爆起来,却死死攥着旁边队员的手,没再吭气。
“赵先生,这儿有草!”一个后生举着火折子跑过来,手里捧着把沾泥的野草,叶子卵形,边缘有锯齿,根须粗胖,带着股土腥味。赵佳贝怡眼睛一亮——是地榆,止血效果比普通草药强十倍。
“多找!越胖的根越好!”她指挥着队员们分散到溶洞各处,自己则蹲在钟乳石下,把地榆根洗干净,用石头砸烂,挤出深紫色的汁液,混着剩下的磺胺粉调成糊状。溶洞深处传来流水声,她循声走去,发现有条暗河,水面泛着磷光,映得两岸的石头像蒙了层霜。
“水是活的!”她喊着,掬起一捧水,冰凉刺骨,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队员们纷纷用头盔、水壶打水,有人直接趴在河边喝,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冻得打哆嗦。赵佳贝怡却把水倒进随身携带的铜锅里,架在火上烧,“烧开了再用,里面说不定有寄生虫。”
火塘渐渐旺起来,是用溶洞里的枯木和队员们省下来的油布点的。火苗舔着锅底,把水汽蒸成白雾,混着草药味在洞里弥漫。赵佳贝怡把地榆糊敷在伤员的伤口上,用煮过的布条缠好,动作麻利得像在做针线活。
“赵先生,你看这个。”一个女队员递来朵紫色的小花,花瓣像蝴蝶翅膀,长在潮湿的石壁上。赵佳贝怡捏了捏花瓣,挤出点乳白色的汁液,放在鼻尖闻了闻——是紫花地丁,消炎解毒的良药。她顺着石壁摸索,发现整面墙都爬满了这种花,根须在石缝里盘根错节,像张绿色的网。
“太好了!”她招呼队员们小心地挖,“别伤着根,以后还能再长。”有人用刺刀撬,有人用手抠,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却没人喊累。紫花地丁很快堆成了小山,赵佳贝怡教大家把花瓣捣成泥,和着烧开的河水调成药膏,装在掏空的竹筒里。
溶洞深处传来孩子的哭声,赵佳贝怡循声走去,发现几个妇女躲在石笋后面,怀里抱着从村里带出来的孩子。最大的女孩正用破布给小的擦脸,自己的裤腿破了个大洞,露出冻得发紫的膝盖。
“还有吃的吗?”赵佳贝怡轻声问。女孩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块硬得像石头的窝头,递过来:“赵先生,你吃吧,俺不饿。”
她把窝头推回去,从药箱底层翻出块红糖——这是她藏着给低血糖伤员补力气的。“掰碎了泡水喝。”她看着女孩把红糖块放进陶罐,糖水泛起细密的泡沫,孩子们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明天天亮,我们去对面的山坡找吃的,那里应该有野果。”
麻明福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胳膊上缠着新换的布条:“我带几个人去侦查,你们在这儿看好伤员。”他顿了顿,看着火塘边蜷缩的队员们,“轮流守夜,别睡死了。”
赵佳贝怡跟着他走到洞口,外面的雨小了点,风里裹着松针的味道。她指着远处的山脊:“那边的岩石缝里应该有种叫‘血见愁’的草,叶子揉碎了能止血,比地榆还管用。”
“你咋知道?”麻明福挑眉。
“我爹以前是药农,带我认过。”她望着黑漆漆的山,“他说,只要肯低头看,石头缝里都能长出救命的草。”
麻明福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出去了,我请你喝山里的野蜂蜜。”
天快亮时,侦查的队员回来了,带回半袋野栗子和 handfuls of 野葡萄。赵佳贝怡把栗子埋在火塘的热灰里,烤得“噼啪”响,香气飘满了溶洞。伤员们闻着味,不少人从昏睡中醒过来,眼里有了点光。
“赵先生,三娃子退烧了!”有人喊。她跑过去摸孩子的额头,果然凉了些,伤口的红肿也消了。三娃子咂着嘴,像是在做梦,嘴角挂着笑。
赵佳贝怡坐在火塘边,剥开烤裂的栗子,金黄的果肉冒着热气。她分了一半给旁边的小战士,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溶洞也没那么可怕了——钟乳石的影子在墙上晃,像在跳舞;暗河的水流声“哗哗”的,像在唱歌;队员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首踏实的曲子。
麻明福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是从日军营地缴获的,还带着焦皮。“刚才在山那边看见片竹林,能做担架。”他咬着红薯,“等雨停了,我们往更深的林子走,那里有个废弃的采矿洞,比这儿安全。”
赵佳贝怡点点头,红薯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暖到了心里。她看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知道新的一天要来了,不管前面有多少日军,多少险滩,只要这火塘不灭,这草药不断,他们就能走下去。
溶洞外的雨彻底停了,阳光像根金箭,刺破云层,落在沾满水珠的草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赵佳贝怡背起药箱,里面装满了新采的草药和烤热的栗子,跟着队伍往竹林走去。脚下的路还很滑,可每个人的脚步,都比来时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