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站在虚空中,九狱塔第七层的气息如浪潮般漫过识海。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缕若有若无的熟悉魂息——是苏清璃的,带着几分混沌的腐味,却又藏着一丝极淡的梅香,像极了当年她总别在发间的干梅。
嗡——九狱塔突然剧烈震动,塔身纹路泛起血色流光。
林渊喉间涌上腥甜,却反而闭目加深了与塔的联系。
他知道轮回狱的试炼向来残酷,可当那丝魂息愈发清晰时,他的指尖还是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这是自混沌祭坛一别后,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碰到与苏清璃有关的线索。
该走了。他对着识海轻声说,掌心按在轮回镜上。
镜面瞬间灼烫如熔铁,却烫不化他眼底的执念。
下一刻,无尽黑芒将他的神魂卷入漩涡。
风声在耳畔炸响,林渊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成碎片,却在坠地的瞬间重新凝结成一具年轻躯体。
硝烟味先撞进鼻腔。
林渊睁眼时,正握着一杆染血的长枪,眼前是被战火笼罩的城池。
城墙上二字斑驳,箭雨如蝗掠过头顶,远处传来敌军战鼓的轰鸣。
将军!
西城门要破了!亲兵的喊杀声里,林渊的目光突然凝固——城墙下的乱军之中,有个白衣女子正被数名敌兵围攻。
她的剑招狠辣,每一剑都直取咽喉,可那眉眼轮廓,分明是苏清璃的模样。
清璃!林渊脱口而出,长枪横扫掀翻两个敌兵,朝着那抹白影狂奔。
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连耳畔的箭簇破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女子抬眼的瞬间,林渊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的眼底没有半分熟悉的温度,只有刺骨的冷,像极了混沌祭坛上被侵蚀的苏清璃。
小心!林渊扑过去替她挡下背后的偷袭,长枪挑飞那柄淬毒的短刀。
他转身时,却见女子的剑已经抵住他心口:谁准你叫这个名字?
是我,林渊。他喉间发紧,伸手想去碰她的手腕,你不记得了?
我们在矿洞避雨,你偷偷塞给我半块炊饼......
够了!女子的剑刃压进他心口半寸,他早就死在混沌祭坛了。她的声音发颤,剑尖却愈发用力,你不过是个偷了他皮相的赝品。
林渊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赤焰临终前说的话:有些记忆,比死亡更锋利。他没有躲,反而伸手握住她的剑:那就杀了我。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些。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红梅。
女子的手剧烈颤抖,最终却狠狠一推,转身消失在乱军中。
林渊倒在血泊里,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听见自己破碎的心跳声:我会找到你,清璃。
无论多少世。
意识再次陷入黑暗前,他闻到了梅香。
再睁眼时,林渊正站在青竹环绕的小院里。
晨露打湿了他的青衫,石桌上摆着半壶冷茶,还有一柄裹着布的剑——是他前世常用的归墟剑的雏形。
公子,该用早膳了。
这声轻唤让林渊的呼吸一滞。
他转身,便见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捧着青瓷碗站在廊下,发间别着半朵干梅。
阳光透过竹影落在她脸上,那是他最熟悉的苏清璃的模样,连眼角那颗小痣都分毫不差。
清璃?他的声音发哑,像含着块化不开的糖。
女子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公子又在说胡话了。
我叫阿阮,是三个月前你从山匪手里救下的。她将粥碗递给他,指尖不小心擦过他手背,手怎么这么凉?
快喝些热粥。
这一世,林渊学得很小心。
他不再提苏清璃,只每日陪阿阮上山采药,夜里教她练些粗浅的剑式。
阿阮怕黑,他便在她床头点一盏琉璃灯;阿阮爱吃糖蒸酥酪,他便翻山越岭去镇里买。
直到那夜,山外突然涌来黑雾。
林渊抱着阿阮躲进地窖时,看见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浑浊的灰——和混沌祭坛上苏清璃的眼神如出一辙。
阿阮?他轻声唤,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的剑。
女子突然笑了,声音变得沙哑:装得真像。
你以为这样就能骗我?她的指甲瞬间长出三寸,刺穿林渊的肩膀,我早说过,你不该回来。
林渊闷哼一声,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他看见她脖颈处浮现出黑色咒文,和九阴神教用来侵蚀神魂的禁术如出一辙。清璃,你在里面吗?他凑近她耳畔,我是阿渊,带你吃炊饼的阿渊。
女子的瞳孔剧烈收缩,指甲刺入他心脏的动作顿了顿。
可下一刻,黑雾更浓了,她的眼神重新变得空洞:杀了我。她低声说,趁我还能控制。
林渊的剑停在她颈侧。
他望着她眼角滑落的泪,突然想起第一世她转身时泛红的眼尾,第二世她递粥时温暖的指尖。
原来每一世的苏清璃,都在挣扎着想要触碰他。
我偏不。他反手将剑插入自己心口,血溅在她衣襟上,除非你记起我,否则我永远不会死。
意识消散前,他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阿渊——
再睁眼时,林渊发现自己站在书院的杏树下。
春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朗朗书声。
他低头,见自己穿着月白儒生长衫,腰间挂着枚刻着字的玉牌。
公子,该去上课了。
这声轻唤让林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转身,便见穿浅粉襦裙的女子抱着书本站在桃树下,发间别着半朵干梅。
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脸上,那是他最熟悉的苏清璃的模样,连耳尖的小痣都分毫不差。
她抬眼望来,这一次,眼底有了一丝模糊的光。
第三世的杏花香还未散尽,林渊便听见了山崩的轰鸣。
他正握着苏清璃的手教她临帖,宣纸上的字墨迹未干。
窗外的天空突然像被泼了浓墨,乌云翻涌如兽,惊雷炸得窗棂簌簌发抖。
苏清璃的指尖猛地蜷缩,笔杆在她掌心压出红痕——这是她被侵蚀前最明显的征兆。
阿璃,我们去地窖躲躲。林渊将她护在身后,话音未落,便见她眼尾的小痣泛起灰雾。
那抹他最珍视的浅粉襦裙被黑雾浸透,发间的干梅地坠地,碎成齑粉。
走不了。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每一个字都刮得人心疼,混沌要你看清楚——她突然挣开他的手,指甲刺入他手腕的脉门,看清楚你永远护不住我!
地动山摇中,林渊被她拖到悬崖边。
下方是翻涌的岩浆,热浪灼得他额角渗汗。
他望着她空洞的双眼,却在瞳孔深处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挣扎——像极了第二世她刺他心脏前的那滴泪。
阿璃,我在这儿。他反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你记得吗?
去年上元节,你说想看烟花,我就用火药纸扎了满树灯球......
住口!她尖叫着推他胸口,指甲穿透他的衣襟,在他心口划出血痕,那些都是假的!
你根本不是......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眼神突然清明一瞬,指尖轻轻抚过他脸上的血,阿渊,疼吗?
林渊眼眶发烫,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疼。
只要你能回来,我受再疼的伤都不疼。
乌云中滚下惊雷,炸得崖石碎裂。
苏清璃的眼神再度浑浊,她突然发力将林渊往崖下推去。
林渊死死攥住她的衣袖,两人悬在悬崖边缘,他能看见她脖颈处蔓延的黑色咒文,像毒蛇般啃噬她的神魂。
阿渊,松手。她的声音又变成了混沌的沙哑,你救不了我。
我偏要救。林渊咬着牙,另一只手掏出怀中的干梅——是他偷偷攒了三年的,你说过最爱的就是这个味道,我......
衣袖撕裂的声响盖过了他的话。
林渊坠向岩浆的瞬间,看见苏清璃跪在崖边,攥着半片碎布痛哭。
那是他常穿的月白儒生长衫的衣角,上面还留着他教她写字时沾的墨痕。
阿渊——她的哭喊被风声撕碎,阿渊你回来......
意识碎裂前,林渊听见九狱塔第七层传来轻响。
他望着塔身新亮起的第三道纹路,突然明白:这些轮回不是随机的苦难,是有人在拿他和苏清璃的神魂做饵,钓他心底最痛的那根弦。
若此为劫......他在神魂碎片中低笑,血沫混着誓言散入虚空,我便破了这劫。
第五世,他是云游的画匠;第七世,他成了守墓的道童;第九世,他当上了悬壶的医修......每一世死亡,九狱塔便多亮一分。
林渊数着塔身上的纹路,从第三道到第七道,终于在第十七世,他的神魂凝结成魔修的躯体。
这一世的他生在魔域最阴诡的血煞谷,天生魔骨,周身缭绕着黑红色的魔气。
但当他在血池边见到那个穿素裙的女子时,所有魔气都像被泼了冷水般消散——她发间别着半朵干梅,正蹲在池边给受伤的小兽包扎。
清璃?他的声音发哑,连自己都没察觉。
女子抬头,眼底没有浑浊的灰,只有单纯的惊惶:你、你是血煞谷的人?她护着小兽后退,发间的干梅轻轻摇晃,我、我只是路过......
林渊喉结滚动,两步跨过去将她护在身后。
血池边突然窜出几道黑影,是谷中嗜杀的魔修。
他反手甩出三道魔火,将那些黑影烧成灰烬,转身时却见女子正盯着他染血的指尖发抖。
别怕。他慌忙擦手,连魔气都收敛得干干净净,我不杀人,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牵着她往谷外走,越走越心惊——这一世的苏清璃没有被混沌侵蚀的痕迹,甚至连那抹若有若无的梅香都干净得像初雪。
他想笑,想吼,想把这些年的苦都揉碎了说给她听,却又怕惊着她,只把掌心的干梅攥得发烫。
直到谷口那道透明的屏障突然浮现。
林渊的手按上去,像撞在淬了冰的铜墙上,震得虎口发麻。
怎么回事?女子歪头看他,这是......结界?
林渊没有回答。
他盯着屏障上浮现的暗纹——那是九狱塔第七层的轮回印记。
背后突然响起虚无的女声,像风穿过空谷:这一世,你能救她吗?
是梦回。
林渊转身,只看见一片虚无,却能清晰感知到那道目光正落在他和苏清璃身上。
他握紧女子的手,魔骨在体内发出轰鸣,屏障上的暗纹被震得泛起涟漪。
他一字一顿,眼底的魔火燃得更烈,我不仅要救她,还要让所有试图操控我们的东西......
屏障突然炸裂,林渊的意识被重新卷入轮回漩涡。
他最后看见的,是女子慌乱中攥住他衣角的手,和她发间那朵被气浪掀飞的干梅。
再睁眼时,林渊发现自己站在雪地中。
第十八世的风雪灌进领口,他摸着心口那道熟悉的疼——是前十七世死亡留下的神魂烙印。
这一世......他对着飘雪低语,突然顿住。
识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动了。
像沉睡千年的古钟被轻轻叩响,又像有人贴着他耳尖,说了半句没说完的话。
记住......
那声音很轻,却像刀刻进骨髓。
林渊的瞳孔剧烈收缩,他望着雪地里自己的影子,突然发现影子的眼底,有两簇极小的、熟悉的光——像极了第三世苏清璃临崖前那丝挣扎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