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亡路上的烟火气
董卓的画像贴满了洛阳城的每一块门板时,曹操正咬着牙往成皋县跑。他靴底磨出了个大洞,脚趾头在碎石路上蹭得生疼,怀里揣着的七星宝刀早被扔了——那玩意儿现在就是催命符,三天前他借着献刀的由头想宰了董卓,没成想老贼警惕,如今整个天下都在通缉他这个。
孟德,歇口气吧。陈宫从树后钻出来,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他原本是中牟县的县令,放着安稳日子不过,竟揣着官印跟曹操跑了——那会儿他信曹操是匡扶汉室的英雄,信他眼里的火能烧尽乱世的阴霾。
夜风裹着寒意灌进领口,曹操啃着麦饼,忽然支棱起耳朵:你听,有狗叫。
顺着犬吠声望去,三里外的山坳里亮着一点昏黄的光。那光在黑沉沉的夜里摇摇晃晃,像颗濒死的星子。等走近了才看清,是处围着竹篱笆的茅舍,烟囱里正冒着青灰色的烟,篱笆上爬着紫豆角,架下还卧着只打盹的老黄狗。
是吕伯奢家!曹操突然低呼,声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颤抖。吕伯奢是他老爹的拜把子兄弟,当年他在洛阳求学,还常来这院子里偷摘石榴。
柴门一声开了,个穿粗布短褂的老汉举着油灯出来,灯芯爆出个火星子。看清曹操的脸,老汉手里的灯差点掉地上:是...是阿瞒?
曹操跪倒在地,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流下来:吕伯奢伯伯,救我!
吕伯奢赶紧把人往屋里拽,粗糙的手掌拍着曹操的背:傻孩子,哭啥!到了伯伯这儿,就跟到家一样!他转身冲屋里喊:老婆子,快烧锅热水!再把那坛去年的米酒找出来!
屋里的油灯亮起来,映出墙上挂着的渔网和镰刀。吕家婶子端来冒着热气的粗瓷碗,碗里卧着俩荷包蛋,黄澄澄的油花浮在水面。曹操和陈宫狼吞虎咽,烫得直吐舌头,却舍不得停嘴——这是他们逃亡路上,头回尝到热乎东西。
董卓那老贼,不得好死!吕伯奢蹲在灶门前添柴,火星子溅到他花白的胡子上,你们在这儿安心歇着,我去西村打壶好酒,再割斤肉,咱爷儿仨好好喝两盅!他抄起墙根的酒葫芦,揣着几枚铜钱,脚步轻快地融进了夜色里。
第二章 磨刀声里的鬼
吕家婶子收拾碗筷时,曹操靠在门框上打盹。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在地上画着格子,院子里的蟋蟀叫得正欢。他眼皮子打架,脑子里却像有根弦绷得紧紧的——这几天被追兵追得太狠,总觉得暗处藏着刀子。
霍霍——霍霍——
后院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石头上磨。曹操猛地睁开眼,推了推身边打盹的陈宫:你听。
陈宫支棱起耳朵,那声音断断续续的,混着夜风里隐约的人语。好像...是磨刀?他眉头皱起来,吕家要干啥?
曹操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佩剑,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方才吕伯奢说要割肉,可这村里哪有肉铺?他往灶房瞥了眼,灶台上空空的,再说,割肉用得着磨那么久的刀?
别瞎想。陈宫按住他的手,吕伯奢是你父辈的交情,能害你?话虽这么说,他自己也坐直了身子,耳朵像兔子似的竖着。
又一阵低语飘过来,这次听得清楚些,像是个年轻汉子的声音:绑紧点,别让他跑了...
杀了...快动手...
曹操的脸地白了。他猛地拔剑出鞘,剑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不好!他们要报官!
等等!陈宫想拦,却被曹操一把甩开。
等他们把官兵叫来?曹操低吼,眼睛红得像要出血,你忘了中牟县的捕快是怎么追我们的?他一脚踹开后院的柴门,柴门撞在墙上。
后院里,三个汉子正围着个石碾子忙活。月光照在他们手里的刀上,那刀锃亮锋利——是把杀猪刀。旁边的柱子上,果然绑着个黑糊糊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头肥硕的黑猪,正哼哼唧唧地挣扎。
可曹操眼里哪还看得见猪?他只看见那几个举着刀的人影,只听见猪叫像人的惨叫。动手!他嘶吼着挥剑砍过去,第一个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血喷了石碾子一身。
杀人啦!另一个汉子举着刀扑上来,被曹操侧身躲过,剑从他肋下捅进去。陈宫僵在门口,看着曹操像头疯了似的砍杀,看着吕家婶子从屋里跑出来,被飞溅的血吓得瘫坐在地,嘴里喊着别杀我儿,却被慌乱中挥来的剑划破了喉咙。
月光下,后院成了血池子。猪还在哼哼,可磨刀的人、烧火的人、端水的人,全倒在了血泊里。曹操拄着剑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直到这时,他才看清石碾子旁堆着的柴火,看清墙角摆着的大盆——那是准备褪猪毛用的。
这...这是...陈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那头还在挣扎的黑猪,他们是要...杀猪招待我们...
曹操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柴堆上,柴禾哗啦散了一地。他看着地上吕家小孙子的尸体,那孩子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野山楂,血顺着他的小手滴在青石板上,像串红玛瑙。
走!快走!曹操突然低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拽起陈宫,踉跄着往院外跑,路过灶房时,碰倒了灶台边的油罐,油洒了一地,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第三章 酒坛碎,人心裂
刚跑出村口,就撞见个提着酒坛的人影。阿瞒!你们咋走了?吕伯奢的声音带着酒气,他显然喝了两盅,脚步有些虚浮,我打了最好的高粱酒,还买了斤酱牛肉...
看到两人满身是血,吕伯奢手里的酒坛地掉在地上。土陶裂开个大口子,琥珀色的酒液汩汩流出来,混着地上的尘土,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我家里人呢?吕伯奢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被捏住脖子的老鹅。他盯着曹操手里滴血的剑,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你们...
曹操的手又握紧了剑柄。方才杀人的疯狂劲儿还没过去,此刻看着吕伯奢通红的眼睛,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活。
伯奢伯伯,曹操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发毛,您还是别回去了。
剑再次出鞘,快得像道闪电。吕伯奢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血从指缝里涌出来,染红了他怀里揣着的油纸包——里面是他特意买的酱牛肉,还冒着热气。
陈宫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揪住曹操的衣领,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你疯了!他是吕伯奢!他救了你!你杀了他全家还不够,连他都不放过?
曹操甩开他的手,弯腰用剑鞘挑起地上的酒坛碎片,眼神冷得像冰:他回去看到家人惨死,会怎么做?他冷笑一声,报官,带兵马追我们。到时候死的就是你我。
那你也不能...陈宫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曹操用布擦拭剑上的血,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擦一件心爱的玉器。
宁教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曹操站起身,将剑插进鞘里,声音不大,却像块冰锥扎进陈宫心里,这乱世,心软的人活不过三天。
夜风卷着酒香和血腥味飘过来,吹起吕伯奢散落在地上的白发。陈宫看着地上渐渐冰冷的尸体,突然觉得眼前的曹操陌生得可怕。这不是那个在洛阳城挥斥方遒的英雄,不是那个说要扫清六合,席卷八荒的曹孟德,只是个被恐惧和自私喂大的白眼狼。
他想起吕家灶台上的荷包蛋,想起吕伯奢拍着胸脯说到了伯伯这儿就跟到家一样,想起那坛没来得及喝的高粱酒——此刻,酒液早已渗进泥土里,凉透了。
第四章 血色里的老话
那天后,陈宫没再跟曹操走。在一个岔路口,他看着曹操策马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比董卓的画像还要狰狞。后来他辅佐吕布,跟曹操打了一辈子仗,直到白门楼被擒,临刑前他望着曹操的脸,只说了句:你这人,终究成不了气候。
而吕家那院茅舍,再也没人去过。据说后来有个砍柴的路过,看见院里的石榴树结满了红果子,熟透的掉在地上,被野狗啃得稀烂。石碾子上的血早就干了,变成深褐色,像块洗不掉的疤。
这故事后来被写进史书,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曹操是乱世枭雄,心不狠站不稳;有人骂他是白眼狼,连救命恩人都杀,猪狗不如。可不管怎么说,吕家那夜的血,总在提醒着些什么。
就像老人们常说的:人心是块田,你种啥就收啥。吕伯奢种了善意,本该收个善果,却碰上了曹操这块只长恶苗的地。而曹操呢?他以为踩着别人的善意能走得更远,却不知那把杀了恩人的刀,终究会变成悬在自己头顶的剑——后来他怕人暗算,谎称自己会梦中杀人,结果真在梦里杀了贴身侍卫,从此再没人敢近他的身,临终前孤零零的,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这世上的道理,往往就藏在这些血淋淋的故事里:你对人啥样,人就对你啥样;你伤了真心待你的人,最后伤的其实是自己。就像吕家那坛没喝成的酒,本是暖人心的,却混着血成了穿肠的毒。
所以啊,做人还是得记着:莫忘那碗热粥的暖,莫负那颗掏出来的心。不然,就算成了权倾天下的枭雄,午夜梦回时,总会听见后院的磨刀声——那是被你辜负的人,在问你要个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