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灌，无情地冲刷着清河县衙后院的青石板。水花在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晕里跳跃，映得人影幢幢，一片兵荒马乱。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赵虎惊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穿透了淅淅沥沥、已转为中雨的雨声：“大人！大人！不好了！周府……周府那边出事了！”
陆明渊霍然转身，深潭般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刺向门外：“何事惊慌？”
赵虎浑身湿透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回…回大人！刚…刚打更的老王头，巡夜经过周府后墙那条窄巷时……听…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陆明渊一步上前，无形的压迫感让赵虎几乎喘不过气。
“听到了…听到了小孩儿在唱歌！”赵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调子…那调子邪乎得很！阴森森的！老王头吓得魂都没了，连滚爬爬跑回来报信，结果……结果刚跑到衙门口，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小的们赶紧把他抬进来，发现他……他面色青紫，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没…没一会儿就…就断气了！”
“童声？索命谣？！”陆明渊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鬼童索命的谣言刚刚被他们用冰俑证据在公堂上揭穿其伪，周扒皮斩立决的铡刀血迹未干，这索命的童谣竟敢在周府墙外再次响起？！还搭上了一条更夫的性命？！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他陆明渊，对清河县衙，对刚刚昭雪的亡魂最恶毒的嘲弄！
“尸体在哪？！”陆明渊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在…在殓房外间！”赵虎连忙道。
“清漪，随我去殓房！”陆明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玄色披风，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披风在身后卷起一道冷冽的风。沈清漪迅速收拾好药箱，对医徒交代了几句，立刻紧随其后。
殓房外间，临时支起的门板上，更夫老王头的尸体静静躺着。正如赵虎所言，死状极其诡异骇人！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墨色的青紫，眼珠惊恐地暴凸着，几乎要挣脱眼眶。嘴巴大张，舌头肿胀发绀，无力地耷拉在唇边，嘴角残留着干涸的白沫。双手呈鸡爪状蜷缩在胸前，指甲缝里满是挣扎时抠挖地面留下的泥土和血痕。一股淡淡的、带着苦杏仁味的甜腥气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沈清漪戴上手套，上前仔细检查。她翻开死者的眼皮，瞳孔已经散大固定。又掰开他的嘴，仔细检查口腔和舌苔。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死者紧握成拳、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双手上。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死者左手小指的指甲缝深处，轻轻刮取。
银针抽出时，针尖上沾着少许细微的、黄白色的粉末状物质。
沈清漪将银针凑近鼻端，极其小心地嗅闻了一下。那股甜腥气中，混杂着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令人眩晕的甜香。
“指甲缝里有残留物。”沈清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殓房的死寂，她将银针递给陆明渊，“气味混杂，有泥土，还有一种……曼陀罗花粉的甜香。”
“曼陀罗花粉？”陆明渊接过银针，凑近细看那点微末的粉末，深潭般的眼底瞬间卷起惊涛骇浪！卷五中，那具在乱葬岗发现的、脚踝烙有“双环套锤”印记的童尸，指甲缝深处也曾检出过微量的曼陀罗花粉！当时作为“冤魂索命”的佐证之一，后证实是凶手故布疑阵！如今，它竟再次出现在暴毙的更夫指甲里！
“童谣响起，更夫惊骇奔逃，随即暴毙，指甲藏毒粉……”陆明渊的声音低沉冰冷，如同在冰面上刮过，“好一个连环毒计！杀人，灭口，制造恐慌，嫁祸冤魂！一箭数雕！”他猛地攥紧拳头，那点微末的花粉似乎在他指尖灼烧，“这绝不是巧合！有人在利用‘鬼童索命’的余波，在周府墙外故技重施！目标是谁？周家残余？还是……我们？！”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射向殓房外依旧笼罩在雨幕中的沉沉夜色，射向周府那高耸的、如同巨兽蛰伏般的漆黑轮廓。
“赵虎！”
“卑职在！”
“立刻调集人手！封锁周府后墙窄巷！一寸一寸地搜！给本官找出任何可疑的痕迹！尤其是……能留下这种花粉的东西！”陆明渊指向银针尖端的粉末，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另外，查！今夜所有在周府附近出现过的可疑人物！一个不许漏！”
“是！”赵虎肃然领命，转身冲入雨幕。
陆明渊的目光重新落回老王头青紫狰狞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唱吧，接着唱！本官倒要看看，是你们装神弄鬼的调子硬，还是我清河县衙的铡刀快！”
他话音刚落，殓房外，一个浑身湿透、帽子上还滴着水的衙役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比赵虎刚才更加惊恐万状的表情，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大人！大人！不好了！周府……周府大门上……被人……被人钉了一张帖子！”
“什么帖子？”陆明渊霍然转身。
衙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是……是红纸写的……上面画着……画着河神娶亲的图案！还……还写着字！”
“写的什么字？！”陆明渊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写……写的是……”衙役吓得几乎瘫软，结结巴巴地念道：“‘月圆镜湖波，河伯娶娇娥。百童怨未散，请君入瓮来！’”
河神娶亲？！
陆明渊和沈清漪的脸色同时剧变！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这帖子……是催命符！更是战书！它指向的，正是卷七开篇那具漂浮在镜湖之上、缚着嫁衣的女尸！以及那隐藏在滔天巨浪背后的、更深更黑的漩涡！
窗外，夜雨潇潇，敲打着屋檐，仿佛无数冤魂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周府那巨大的阴影，在雨夜里愈发显得阴森可怖，如同一张缓缓张开的、择人而噬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