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玲珑那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惊恐的尖叫声，如同淬了冰的银针，狠狠刺穿了济春堂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也瞬间冻结了陆明渊胸腔里翻腾的气血！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沈清漪如同断翅的蝶，软软跌坐在冰冷的地面，靠着孩子的床沿，头无力地垂下，散乱的青丝遮住了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那包扎着、却依旧渗着暗红血迹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缕生机尚未断绝。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陆明渊的心脏！比他深陷塌方泥沼时更加冰冷，更加绝望！他想嘶吼，想冲过去，可全身的剧痛和内息的狂暴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床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喉头腥甜翻涌，化作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
鲜血再次染红了胸前的被褥。
“小姐！”玲珑的哭喊带着泣血的惊恐，她不顾自己胸口的伤痛，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跪倒在沈清漪身边，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沈清漪低垂的头，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小姐！小姐您醒醒！您别吓玲珑啊！小姐！”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沈清漪冰冷的额头上。
赵虎和张龙也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抢上前。赵虎想去扶沈清漪，却被玲珑猛地用身体挡住！
“别碰她！”玲珑如同一只护崽的母兽，布满泪痕的小脸上充满了警惕和不容侵犯的决绝，尽管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威势，“小姐金针还在！不能乱动！你们…你们去拿软枕！温水！快！” 她虽然心慌意乱，但作为沈清漪的贴身护卫兼丫鬟，最基本的医理和护卫本能仍在。她迅速解开自己外衫，铺在地上，然后极其小心地、用尽全身力气，半扶半抱着沈清漪，让她缓缓侧躺在铺好的衣服上，避免压迫到颈部和胸腹的金针。
陆明渊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撕心裂肺的担忧，深潭般的眼底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声音因剧痛和急切而撕裂沙哑：“张龙…脉！快探沈姑娘的脉！”
张龙立刻蹲下，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上沈清漪垂落的手腕寸关尺。他屏住呼吸，凝神感应。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玲珑压抑的啜泣。
片刻，张龙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惊悸：“大人！沈姑娘脉象…极弱…虚浮无力…但…但尚算平稳！没有散乱之象！像是…像是内息耗尽、心神交瘁至极的脱力昏厥！”
内息耗尽！心神交瘁！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明渊心上，却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线。不是中毒！不是重伤！是累倒了！是硬生生被他们这些人拖垮了！
巨大的愧疚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他看向玲珑怀中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向她虎口处依旧在渗血的绷带，看向她紧蹙的、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舒展的眉头…一股尖锐的刺痛，比足少阳胆经的滞胀更加猛烈地撕扯着他的心脏。
“玲珑…”陆明渊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守好她…寸步不离…需要什么…让赵虎张龙去办…”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都是对玲珑护主决心的干扰，也是对沈清漪的冒犯。
玲珑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那双红肿的大眼睛里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守护。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沈清漪的姿势，让她躺得更舒适些，又用干净的布巾沾了温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沈清漪额角的冷汗和嘴角沾染的一点污迹。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药童很快取来了软枕和温水。玲珑小心地将软枕垫在沈清漪颈下，又接过温水布巾，继续轻柔地擦拭。赵虎则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玲珑用小勺舀起一点，极其耐心地、一滴一滴润进沈清漪微微干裂的唇缝。
济春堂内陷入一种诡异的、紧绷的寂静。只剩下玲珑轻柔的擦拭声、勺碗碰撞的微响、陆明渊压抑的喘息、以及旁边床铺上那个中毒孩子时而发出的痛苦呻吟。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摇曳的烛火将众人疲惫而凝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静默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
“嗯…”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沈清漪唇间逸出。
玲珑的动作瞬间僵住，屏住了呼吸！
只见沈清漪浓密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眉头蹙得更紧，仿佛在对抗着沉重的黑暗。终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失去了往日的清冷锐利，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小…小姐！”玲珑的声音带着狂喜和后怕的颤抖，泪水再次涌出，“您醒了！您吓死玲珑了！”她紧紧握住沈清漪未受伤的左手，仿佛怕她再次消失。
沈清漪的视线艰难地聚焦，落在玲珑那张满是泪痕和担忧的小脸上。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她的目光缓缓转动，带着一种本能般的急切，扫向旁边的两张床铺。
陆明渊立刻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强撑着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我…无碍…孩子…脉象稍稳…” 他知道她最关心什么。
听到陆明渊的声音，沈清漪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丝神采，艰难地转向他。看到他那惨白却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脸，看到他胸前染血的白布，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释然，有关切，似乎还有一丝…责备？最终，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那个中毒的孩子。
孩子的呼吸依旧微弱而痛苦，但咳嗽的频率似乎稍稍降低了一些，嘴唇的乌黑色也褪去了一点点。
“沈姑娘放心，”张龙连忙补充道，“您晕倒前喂下的药…好像起效了…孩子没再咳血沫了…脉象…虽然弱，但比刚才稳了一点点…”
沈清漪再次极其轻微地颔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缓缓闭上眼，又过了片刻，才再次睁开，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多了一丝清明。她看向玲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玲珑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捧起沈清漪的右手。只见包扎的厚厚白布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大半，暗红色的血迹还在缓缓扩散。
“小姐！伤口崩裂了！得重新包扎！”玲珑心疼得声音都在抖。
沈清漪微微蹙眉，目光却看向药柜方向。
药童立刻机灵地捧来烈酒、金疮药和干净的绷带。玲珑小心翼翼地解开染血的旧绷带，露出下面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她强忍着心疼，动作麻利地用烈酒冲洗伤口，撒上药粉，再用干净的白布重新仔细包扎好，动作轻柔而娴熟。
处理完伤口，沈清漪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小姐！您别动！”玲珑急得按住她，“您需要休息！”
“扶…我起来…”沈清漪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陆明渊和那个孩子，眼神里是医者无法放下的责任。
玲珑拗不过，只好和张龙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清漪，让她半靠在床头。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沈清漪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喘息也急促了几分。
她先是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指尖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搭上了陆明渊的手腕寸关尺。凝神感应片刻，又仔细查看了他额角和掌心的伤口，以及肩胛旧疤处被金针导出的污血。
“内息…渐平…余毒…泄出三成…”沈清漪的声音如同气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外伤…无碍…静养…不可…妄动内息…不可…再引毒火…”她每说几个字，都需要停下来喘息片刻，目光却始终锐利地锁着陆明渊，带着严厉的警告。
陆明渊迎着她的目光，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沉重的、带着痛悔的郑重：“我…明白。”
沈清漪这才收回目光，在玲珑的搀扶下，挪到中毒孩子的床边。她再次探脉，又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最后仔细检查了孩子脚踝那狰狞的、依旧在流脓的烙印。
“瘴毒…入髓…引动…旧伤…烙毒…”沈清漪的声音更加吃力，“心脉…暂稳…肺腑…受损…需…拔毒…生肌…玉髓粉…仍是…关键…”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刺着金针的百会穴，巨大的消耗让她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沈姑娘！”张龙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小姐！”玲珑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沈清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撑住。她疲惫的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陆明渊身上：“玉佩…黑匣…”
陆明渊立刻会意，用眼神示意张龙。
张龙连忙将那个用布包好的小包裹捧到沈清漪面前。玲珑小心地揭开布包，露出里面碎裂的螭龙佩碎片，以及那个刻着“双螭盘云”徽记的、黑沉沉的方匣。
看到那个双螭盘云印，沈清漪疲惫的眼中瞬间爆射出一丝锐利的光芒！她强撑着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抚过那冰冷而古拙的徽记纹路，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是它…”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确认后的凝重，“冰俑…金箔…密令…同源…此匣…必是…关键信物…或…钥匙…”她看向陆明渊，眼中传递着明确的信息：这黑匣，是钉死周家、乃至其背后黑手的关键！
陆明渊重重点头，眼中厉芒一闪而逝。他强忍着伤痛和虚弱，对张龙沉声道：“收好！任何人不得擅动！待本官…稍复…定要那周扒皮…在铁证面前…无所遁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一个衙役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振奋：“大人！张捕头！周家那个装疯卖傻、一直关在柴房的老账房…他…他刚才好像被雷声吓到了，突然清醒了一瞬！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丙字库’…‘对不上’…‘盐引’…‘要命’…然后又昏过去了！但他昏过去前，死死攥着拳头，里面好像…好像捏着个东西！”
盐引？！丙字库？！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瞬间在陆明渊和沈清漪心中炸响！
盐引！朝廷控制盐务、征收盐税的核心凭证！与赈灾青盐、官仓封条、铁器抵粮款…这些碎片瞬间被一条无形的线狠狠串联起来！
周家那条毒藤上，缠绕的毒蛇，终于露出了最致命的獠牙——私贩盐引！侵吞国帑！这才是那条吞噬赈灾粮款的真正毒蛇！
陆明渊猛地看向沈清漪，两人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和一种洞穿迷雾的了然！
“张龙！”陆明渊的声音因激动和剧痛而撕裂，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立刻！带人！撬开那老账房的拳头！看看他攥着什么！给本官撬开他的嘴！本官要知道‘丙字库’和‘盐引’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字都不许漏掉！”
“是！大人！”张龙精神大振，抱拳领命，转身如风般冲了出去！他知道，这是撕开周家最后伪装、直捣黄龙的关键一击！
济春堂内，烛火似乎也明亮了几分。陆明渊靠在床头，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伤口剧痛，但深潭般的眼底已燃起熊熊烈焰。沈清漪半倚在玲珑怀中，疲惫至极，但清冷的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洞悉真相后的凝重与决然。旁边床铺上，雷震和孩子微弱的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些许。
窗外的夜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漆黑的夜幕边缘，隐隐透出一线微不可察的灰白。
寒夜将尽，曙光…已在地平线下酝酿。而一场决定生死、清算血债的公堂对决，即将随着这黎明，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