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沈清漪带着些许难以排解的困惑与隐隐的失落，回到了县衙后院临时安置她们的小院。
玲珑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哼着小调，擦拭着她那些宝贝暗器——几枚打造精巧、泛着幽蓝光泽的柳叶镖。见沈清漪回来，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蹦跳着迎了上来。
“小姐，你回来啦！咦？”玲珑凑近，歪着脑袋，像只敏锐的小动物般上下打量着沈清漪，“你的脸色怎么有点…怪怪的？是不是那个陆大人又给你气受了？”她的小嘴立刻撅了起来，一副随时准备为主子抱不平的架势。
沈清漪轻轻摇头，走到院中的海棠树下坐下，目光有些游离：“没有。大人只是…公务繁忙，有些疲惫罢了。”她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也说服玲珑。
“疲惫？”玲珑狐疑地眨眨眼，挨着沈清漪坐下，“不对吧？我刚刚去前头给雷大哥送金疮药，路过二堂窗根底下，可是听见了些动静。”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好像听见陆大人说话冷冰冰的，还…还好像摔了笔？然后小姐你的声音听起来也挺难过的。是不是那个苏先生走了之后，陆大人就给你脸色看了？”
沈清漪微微一怔，没想到玲珑竟听到了些许。她叹了口气，将方才二堂中的情形简单说了说，略去了自己心中的种种猜测，只道：“…许是大人旧伤未愈，又案牍劳形，心绪不佳，是我多言打扰了。”
“才不是呢！”玲珑听完，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小姐，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嗯？”沈清漪不解地看向她。
玲珑凑得更近，几乎贴着沈清漪的耳朵，用气声道：“我的好小姐！你还看不出来吗？陆大人哪里是什么旧伤复发、公务劳累？他呀！分明是——吃、醋、啦！”
“吃醋？”沈清漪愕然重复，清丽的脸庞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玲珑，休得胡言乱语！这…这怎么可能？”她的脸颊因这荒谬的猜测而微微泛红。
“我怎么是胡说了！”玲珑见自家小姐不信，急得直跺脚，“小姐你想想！是不是每次你和那个苏先生说话，但凡多说几句，笑得开心一点，陆大人的脸就拉得老长？眼神冷飕飕的，跟刀子似的！今天是不是也是这样？苏先生一走，他就立马给你甩脸子？”
沈清漪下意识地回想…似乎…确实如此。每次与苏先生讨论医术或古籍，只要时间稍长，总能感觉到一旁投来的、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可她一直以为那是大人在专注思考案情…
“那…那或许是因为大人觉得我们讨论太久，耽搁了正事…”她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哎哟我的小姐！”玲珑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能耽搁什么正事？苏先生懂的又多，帮了多少忙？陆大人要是嫌耽搁正事，干嘛还允许苏先生整天在县衙里晃悠？要我说，他就是不乐意看见你和苏先生走得近！不乐意看你对着苏先生笑！”
“这…这太荒谬了…”沈清漪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脸上热度更高，嘴上却依旧否认，“大人他…光风霁月，心怀社稷，怎会…怎会有如此…如此狭隘的心思？定是你想多了。”
“我才没想多！”玲珑信誓旦旦，“小姐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看得真真儿的！陆大人对你啊，肯定跟对别人不一样！你就是当局者迷！”
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副全然不信、甚至觉得她小孩子胡说八道的模样，眼珠一转，决定再加一把火：“小姐，你仔细想想嘛！陆大人他对柳小姐，那是避之唯恐不及，冷脸相向。对别的女子，更是客气疏离，泾渭分明。可对你呢？他允许你近身诊治，默许你参与案情，吃你开的药，听你的劝（虽然有时不听），受了伤也只肯让你碰…这难道不是特别的吗？”
玲珑掰着手指头数着：“再说了，陆大人平时多冷静的一个人啊，泰山崩于前都不带变脸的。怎么一到你跟苏先生说话的时候，他就那么容易‘疲惫’、‘心绪不佳’、还‘旧伤复发’呢？这伤复发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小丫头的话如同一个个小石子，投入沈清漪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不由自主地顺着玲珑的话去回想…
想到他毒发虚弱时，只肯让她施针；想到他审案遇到疑难时，会下意识地看向她，听取她的见解；想到他虽总冷着脸，却会默默记下她需要的药材，让人去寻来；甚至想到刚才，他虽语气冷硬地说“不劳费心”，却依旧站在窗边，没有真正离开…
这些细微的、被她忽略的片段，此刻被玲珑的话语串联起来，似乎…真的指向了一种不同于常的特殊对待。
难道…玲珑说的…竟有几分道理？
陆明渊他…真的是因为…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迅速在她心中缠绕蔓延，让她心绪瞬间乱了起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羞窘、慌乱、以及一丝极细微的甜意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
“你…你莫要再胡说！”沈清漪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背对着玲珑，试图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和失序的心跳，“这种无稽之谈，若是传了出去，成何体统？以后不许再提！”
她的语气带着罕见的严厉，却没什么底气。
玲珑看着她家小姐微红的耳根和略显仓促的背影，偷偷抿嘴笑了。她知道，小姐这是听进去了，只是脸皮薄，不肯承认罢了。
“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玲珑从善如流地应着，语气却依旧轻快，“反正啊，某些人自己心里明白就行咯！就是可怜了咱们陆大人，这醋吃得都快酸倒牙了，某人还只觉得他是旧伤复发呢！唉！”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摇头晃脑地感叹着，重新拿起她的柳叶镖擦拭起来，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沈清漪站在海棠树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素雅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似平静，心中却早已波澜骤起。
她下意识地望向二堂的方向，眼前浮现出陆明渊那张冷峻的、时常紧蹙眉头的脸庞。
真的…会是这样吗？
那个总是冷静自持、心怀天下的状元县令，会因为她和旁人讨论学问而…心生不悦？
这个认知太过颠覆，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只觉得脸上热度久久不退，心湖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