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远离东京的寂静之地。
江南静立于绝对洁净、无声的空间中,闭着双眼。
与外界东京的惊天动地不同,这里只有永恒的静谧。
然而,在他意识深处,一些被漫长时光和自我“格式化”所尘封的、关于失忆前的碎片,正因与绘梨衣在东京的再次相遇,而被悄然触动,缓缓浮起。
记忆中的画面带着陈旧的气息,仿佛褪色的老照片。
那似乎是在日本一个普通小镇的黄昏,细雨绵绵。
那时的“他”更年轻,面容依稀相似,却带着一种尚未被彻底磨灭的、属于“人”的疏离与倦怠。
他撑着一把伞,走在寂静的青石板路上。在一个僻静的街角,他停下了脚步。
墙角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女孩,浑身被雨淋得湿透,暗红色的长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只露出一双极大、却空洞无神的红色瞳孔。
她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赤着脚,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脏得看不出原貌的毛绒玩具鸭子,瑟瑟发抖。女孩的眼神空茫得令人心悸。
记忆中的“他”静静地看了女孩几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像是一种对某种“异常存在”的纯粹观察。
然后,他蹲下了身,与女孩平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手帕,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极其精准稳定地,替女孩擦去了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泥污。
女孩没有动,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红瞳呆呆地看着他。
擦完后,他收起手帕,又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奶糖,拆开包装纸,将圆圆的奶糖递到了女孩的嘴边。女孩依旧呆呆的,没有反应。
他等了一会儿,见女孩不张嘴,便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捏开女孩的嘴唇,将那颗奶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动作干脆利落。女孩的舌尖触碰到了甜味,空洞的瞳孔似乎极其轻微地眨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没有再停留,撑着伞继续走向雨幕深处,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路边的小事。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画面跳转,可能是几天后的夜晚。记忆中的“他”从一家亮着灯光的便利店走出来,手里拿着瓶装水。
一转头,又看到了那个红发女孩。
她蹲在便利店门口的自动贩卖机投下的光影里,依旧抱着那只脏鸭子,仰着头看着贩卖机里滚动的广告画面出神。
“他”脚步顿了顿,走到贩卖机前,投币,按键。一罐温热的水果牛奶滚落出来。
他拿起牛奶,拉开拉环,然后弯腰,将牛奶放在了女孩面前的干净地面上。依旧没有一句话,没有眼神交流。
放下牛奶后,他便拿着自己的水转身离开了。女孩呆呆地看着那罐冒着热气的牛奶,很久很久,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红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光。
还有一幕,发生在更晚些时候,一座小山上的废弃神社。记忆中的“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路过那里。
在巨大的、漆色斑驳的鸟居下,又看到了那个红发女孩。
她坐在石阶上,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脏鸭子玩偶的头上,望着山下小镇的零星灯火,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单。
“他”从她身边经过时,脚步几乎没有停顿。但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从自己的背包侧袋里,抽出了一本崭新的、封面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小小素描本和一截短短的铅笔,随手放在了女孩身边的石阶上。
然后,身影便消失在了神社后方更深的树林阴影里。女孩转过头,看着那本素描本和铅笔,伸出小手拿了过来抱在怀里。
她低头看着封面上的卡通图案,第一次,极其轻微地用脸颊蹭了蹭那本崭新的本子。
……
寂静空间中,江南睁开了眼睛。空洞的瞳孔里,这些记忆碎片短暂、模糊、缺乏情感色彩,就像随机读取的几段监控录像。
里面的“他”行为模式简洁、直接、近乎机械,动机不明,似乎只是顺手处理了几个遇到的“异常点”。
但……这些碎片确实存在。发生在他自我“格式化”之前,在日本。对象,确实是绘梨衣。
所以,在很久以前,在他还保有更完整“自我”的时候,他们确实有过极其短暂、寡淡如水的交集。他“给”过她一块糖,一罐牛奶,一本素描本。无声地。
这段被遗忘的过往,与如今东京再次相遇的、龙鳞覆体的绘梨衣,形成了某种奇异的映照。
日本,某偏远小镇。
距离东京那场席卷全球的惊天剧变,已过去数日。
世界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龙族存在的真相曝光引发的全球性恐慌,各地苏醒的古老龙类及其仆从制造的骚乱与破坏,原有社会秩序的崩塌。
以及混血种世家与秘党被迫从阴影走向台前,试图在乱世中维持脆弱的平衡或争夺主导权……整个世界如同一锅煮沸的水。
然而,在这个偏僻的、仿佛被时代遗忘的小镇,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细雨依旧如记忆中那般飘洒,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古老的木质建筑静默地矗立在薄暮中。
没有龙类的咆哮,没有人群的恐慌,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屋檐滴水的嗒嗒声。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这里毫无干系。
江南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个记忆中的僻静街角。
他依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与周围湿漉漉的环境格格不入。
没有撑伞,雨水在即将触及他身体时便自然滑开。他静静地站着,空洞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湿漉的青苔和几片落叶。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未曾改变。
他就这样站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与周围的宁静融为一体。
几分钟,或许更久。
他迈开脚步,步伐平稳而无声,沿着记忆中的路径走去。
他路过那家便利店,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依旧亮着灯,滚动播放着过时的饮料广告,只是屏幕上偶尔会闪过一阵不稳定的雪花和扭曲的紧急广播字幕残影——那是外界混乱在这片世外桃源留下的唯一痕迹。
他看了一眼贩卖机,目光没有任何停留。
继续前行,走上那条通往山间废弃神社的石阶。
石阶布满青苔,湿滑难行,两旁的树木在细雨中显得愈发幽深。
他的脚步却依旧平稳,如同行走在平坦的大道上。
来到神社前,巨大的、漆色斑驳的鸟居在雨中静默着,比记忆中更加残破。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石阶前,背影在薄暮和细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他微微仰起头,空洞的瞳孔仿佛穿透了层层雨幕和空间,“看” 向了东京的方向。
那里,是他刚刚离开的漩涡中是奥丁降临又退走之地,是绘梨衣所在之处,也是全球混乱的地方之一。
然而,在他此刻的意识里,外界的混乱——国家的崩溃、城市的骚乱、龙类的肆虐、混血种的挣扎——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它们无法引起他丝毫的情绪波动,就像人类不会关心脚下蚂蚁社会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