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秦牧时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秦二叔和二叔么登上马车。
秦二叔捋着胡须,眼中含笑打趣道:“咱们这般模样,倒真应了那句‘父慈子孝’的老话。”
秦牧时闻言,眉眼间漾开一抹温润笑意,顺势应道:“今日过后,我便要改口唤您二老‘爹’和‘小爹爹’了,这父慈子孝自然是应当的。”
“好小子!”秦二叔佯装惊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何时练就这般伶牙俐齿的本事了?”
二叔么在一旁忍俊不禁:“你平日里总说这孩子像块顽石,又冷又硬。如今看来,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没遇上值得开怀的喜事罢了。”说着,轻轻拍了拍秦牧时的手背,眼中满是欣慰。
马车在晨雾中缓缓前行,朝着安庆县秦家村的方向驶去。
秦氏一族枝繁叶茂,在当地是赫赫有名的望族。
族中既有富甲一方的商贾,也有官运亨通的仕宦,往上数三代还出过金榜题名的状元郎。
车窗外的景色如画卷般徐徐展开,从城郭的繁华渐渐过渡到乡野的静谧。
秦牧时望着远处起伏的青山,修长的手指轻叩窗棂,心中既涌动着对即将到来之事的期待,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忐忑。
当马车驶入秦家村时,熟悉的青砖黛瓦映入眼帘。
秦牧时幼时曾随祖父来此祭祖,如今故地重游,记忆已有些模糊。
倒是一旁的秦二叔对村中道路了如指掌,不时指点着车夫前行。
最终,马车在一座气派的宅院前稳稳停下——这正是秦氏族长的府邸,大门上“诗礼传家”的匾额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大门前,身着统一服饰的仆从早已列队恭候多时。
见马车停稳,为首的管事立即上前躬身行礼,随后恭敬地将三人引入正厅。
穿过雕梁画栋的庭院时,秦牧时注意到两侧回廊上悬挂着历代先贤的墨宝,处处透着文雅气息。
正厅内,一位身着靛蓝色云纹锦袍的老者健步迎出。
虽已年过六旬,却腰背挺直,双目炯炯有神,正是秦氏族长秦明远。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老人声音洪亮,一把拉住秦二叔的手,又仔细端详着秦牧时,欣慰道:“这就是牧时吧?当年那个在我膝下玩耍的小娃娃,如今已长成这般俊朗挺拔的青年才俊了。”
秦牧时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孙儿见过族长爷爷。”
老人开怀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快随我进去。今日可是咱们秦家的大喜日子。”
步入正厅,秦牧时惊讶地发现厅内还有两位气度不凡的客人,身着京城时兴的织锦华服。
族长引见道:“这二位是自京城来的族亲,正好回乡省亲。牧时啊,按辈分你该唤他们五叔公和七叔公。”
几人互相见礼时,秦牧时敏锐地察觉到那两位京城来客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多时,族长便引领众人前往祠堂。
穿过几重院落,远远就闻到檀香缭绕。
祠堂内,香案上供奉着时令鲜果,十余位须发皆白的族老分坐两侧。
见他们进来,老人们纷纷投来慈祥的目光。
秦二叔悄悄捏了捏秦牧时的手心,低声道:“别紧张,都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
秦牧时深吸一口气,目光被正中央悬挂的先祖画像吸引——画中人身着官服,目光如炬,正是那位金榜题名的状元先祖。
族长轻咳一声,祠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他从香案上取出一本泛黄的族谱,郑重道:“今日吉时,我们秦家要添一桩传承百年的喜事。”
随着族谱缓缓展开,露出秦子川那一页时,在场众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秦子川从怀中取出一份保存完好的过继文书,纸张虽已有些泛黄,但族长、秦牧时亲生父母,以及秦子川和严叔衡的签名画押依然清晰可辨。
文书末尾的日期赫然是十年前的六月初八。
原来当年签下过继文书后不久,秦子川便亲率船队远赴南洋,历经两年风浪才得以归航;而秦牧时又恰逢进京赶考;再后来冬木商行北号生意兴隆,严氏族人横加阻挠,这桩过继之事竟拖延至今,终得圆满。
族长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秦牧时,你可愿正式过继到秦子川名下,成为其子嗣?”
秦牧时双膝跪地,声音坚定而清朗:“孙儿愿意!自今日起,我当以秦子川与严叔衡为亲生父母,恪尽孝道,侍奉双亲颐养天年;传承家业,恪守祖训,为秦氏门楣增光添彩!”
“好!”族长提笔蘸墨,在秦子川名下工整地写下“秦牧时”三字,又在秦子涵名下郑重划去“秦昭”之名。
“礼成——”
族老们纷纷颔首赞许,祠堂内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此时,秦子川示意秦牧时呈上事先准备的证词。
他双手奉予族长,沉声道:“三叔,牧时年少赴京赶考时,我那兄嫂曾为其定下一门亲事。不料不到一年光景,竟……如今牧时既入我名下,此事若不妥善处置,恐有损其清誉。”
族长接过厚厚一叠证词,逐页细阅,眉头渐锁:“岂有此理!林氏竟敢以失贞之女许配我秦氏子弟?那小林氏更是蛇蝎心肠,竟敢谋害亲夫!你们放心,族中定会还牧时一个公道。”
提及此事涉及的另一个关键人物——秦安时,族长言辞间多有保留。毕竟其身为京官,又是族中翘楚,只得将矛头指向林氏姑侄。
秦子川与秦牧时对视一眼,心知此事难动秦安根基,族长的态度已然明朗。
族长沉吟片刻,拍案道:“这样,族中出具文书,支持官府判你与小林氏义绝,从此两不相干……”
端坐一旁的五叔公与七叔公接过证词细看,忽听得五叔公冷笑打断:“区区儿女私事,何须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借此机会小题大做?”
秦牧时挺直腰背,不卑不亢道:“此事不仅关乎我个人名声,更涉及秦氏门风。若任此等污点存在,秦氏百年清誉何在?”
七叔公立即帮腔:你虽已过继,但终究是秦子涵与林氏亲生。父母纵有过错,为人子者亦当维护,隐恶扬善,方为孝道。”
话音未落,秦子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牧时既入我门,便是我亲生骨肉!谁再妄言,休怪我不念宗族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