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烈的身影由远及近,虽略显踉跄,速度却丝毫不慢。他周身笼罩着淡金色的国运光辉,如同披着一层神圣的战衣,不断修复着他受损的躯壳,滋养着近乎干涸的经脉。那身破损的玄色龙袍沾染着暗红血迹与焦痕,非但无损其威仪,反而更添几分从尸山血海、绝境死战中杀出的惨烈与霸气。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又似燃烧着不灭的火焰,平静地扫过严阵以待的羽神遗民,最终落在萨仁与那位气息渊深的风眠长老身上。
“陛下!”萨仁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冰蓝色遁光一闪,便已来到程烈身边,伸手欲扶,眼中满是心疼与后怕。
程烈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风眠长老身上。他能感受到对方体内那磅礴的风灵之力与隐隐共鸣的冰凰气息,其实力,绝对在筑基后期以上,甚至触摸到了巅峰的门槛。这是一个强敌,但,并非不可抗衡。
“阁下便是云翼城的使者?”程烈开口,声音因伤势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以神念传递意念,跨越了语言的障碍。
风眠长老眼中惊疑不定,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筑基初期的人皇,是如何在正面硬撼金丹魔物(即便那魔物似乎被某种力量限制,未能完全脱困)的恐怖一击后,还能活着回来?虽然伤势极重,但那股煌煌帝威与坚韧不拔的意志,却让他这个活了数百年的老家伙都感到心惊。尤其是对方身上那淡金色的国运光辉,竟让他感受到一种类似于族群信仰之力的力量,却又更加宏大、更加霸道。
“老夫风眠,云翼城长老议会次席。”风眠长老压下心中的波澜,同样以神念回应,语气恢复了古井无波,“人皇陛下,好手段,好气运。竟能从‘炎狱魔蜥’爪下逃生。”
“炎狱魔蜥?”程烈目光一闪,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名字,“看来长老对此魔物知之甚详。”
风眠长老不置可否,转而看向紧挨着程烈的萨仁,语气沉凝:“萨仁身负吾族至高冰凰王血,手持圣物‘冰翎之心’,乃吾云翼城失落之明珠,必须随老夫回归族城。人皇陛下,此乃吾族内部事务,关乎族群延续之希望,还请行个方便。”
他的话语虽然客气,但其中的坚决与不容置疑,却表露无遗。同时,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试图让程烈知难而退。
程烈感受到这股压力,体内残存的皇道龙气自发运转,与国运相连,硬生生顶住了这份筑基后期的灵压。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萨仁是朕的皇后,大胤运朝之母仪。她的去留,由她自己决定,而非任何人可以强迫。”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更何况,长老口口声声族群希望,却对朕这‘盟友’兵戈相向,伤朕将士,如今更欲强行带走朕之后,这便是云翼城的待客之道?这便是尔等寻求‘希望’的方式?”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仅点明了萨仁的身份,更反将一军,质问羽神遗民先前的敌对行为。
风眠长老眉头紧锁,程烈的强硬出乎他的意料。他确实理亏在先,边境冲突已起,己方还试图强行带走对方的重要人物。但他更担心的是萨仁的安危与立场。东方人皇气势太盛,与这等枭雄为伍,福祸难料。
“陛下!”就在这时,赤水源方向,林远与赵干率领着数千精锐边军与部分烈风卫高手,结成战阵,浩浩荡荡而来,虽然个体实力远不如羽神遗民,但那汇聚一体的军阵煞气与隐隐相连的国运,却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与程烈的帝威相互呼应,对羽神遗民形成了反包围之势。
局势瞬间变得更加紧张,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萨仁见状,心知若再不缓和,恐怕立刻就是一场血战。她上前一步,站在程烈与风眠长老之间,面向风眠,恳切道:“风眠长老,陛下所言极是。妾身既为大胤皇后,便与陛下、与大胤气运相连,岂能一走了之?长老若真心为族群着想,为何不能坐下来,与陛下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火鸦山魔物苏醒,影界之患未绝,此乃关乎西域乃至整个天地存亡之大事,非一族一国之力可抗。羽神遗民与大胤,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啊!”
她举起冰翎之心,湛蓝光辉照耀着她绝美而坚定的脸庞:“以此圣物与吾之血脉起誓,妾身绝无背弃族群之心,亦愿竭力促成两方和平,共御外敌!请长老三思!”
风眠长老看着萨仁,又看了看虽然重伤却依旧如孤峰般挺立的程烈,再感受到周围那支纪律严明、煞气冲霄的人族军队,心中权衡利弊。强行带走萨仁,势必与这难缠的人皇及其麾下军队爆发死战,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而且彻底得罪死这个大胤运朝,得不偿失。更何况,萨仁的态度如此坚决,强行带走,恐生怨怼,反而不美。
而对方提及的“共御外敌”,也确实戳中了他的心事。炎狱魔蜥的苏醒,以及其身上那丝令人不安的影界气息,让他深感不安。云翼城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沉吟良久,风眠长老周身那凌厉的气势缓缓收敛。他叹了口气,对程烈道:“人皇陛下气魄惊人,萨仁…皇后亦深明大义。既如此,老夫便代云翼城,与陛下暂且罢兵。至于详谈……此地非议事之所,陛下有伤在身,亦需静养。不如,请陛下与皇后移步,随老夫前往前方我族临时营地一叙?老夫可立下风灵誓言,保证二位安全。”
这是一个让步,也是一个试探。
程烈目光与萨仁对视一眼,看到了她眼中的期待与恳求。他心念电转,如今自身伤势沉重,强行开战不利,若能借此机会与羽神遗民高层接触,了解极西之地与云翼城的虚实,甚至化解边患,无疑对稳固西域、应对火鸦山危机更为有利。
“可。”程烈缓缓点头,“便有劳风眠长老带路。”
……
片刻后,羽神遗民营地中央,一座以风灵之力临时构筑的、颇为雅致的帐篷内。
程烈服下了萨仁递来的珍贵疗伤丹药,又引动国运加速疗伤,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萨仁陪坐在他身侧。对面,则是风眠长老以及那名之前与萨仁交涉的羽神遗民首领——名为“风啸”的巡风将军。
经过一番以神念为主的艰难交流,结合萨仁血脉感应到的模糊信息,程烈与萨仁对云翼城和羽神遗民的现状有了初步了解。
云翼城,并非坐落于大地,而是悬浮于极西之地万丈高空之上的一座奇迹之城,依靠着远古遗留的“周天风灵大阵”与族群传承的风凰血脉之力维持。羽神遗民自称“风之眷族”,体内流淌着稀薄的风凰血脉,擅长驾驭风灵之力。他们世代守护着云翼城以及城中一座古老的“天空之柱”遗迹,传说那与世界的本源有关。
然而,漫长的岁月流逝,以及万年前一场波及天地的浩劫,使得云翼城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最大的问题,便是血脉的日益稀薄与“天空之柱”的日渐不稳。纯净的冰凰血脉几乎已成为传说,导致对周天风灵大阵的掌控力不断下降,云翼城的高度在缓慢降低,外围区域甚至开始出现崩落。而天空之柱的异动,更是牵扯着整个族群的存亡。
“所以,你们东进,是为了寻找解决血脉稀薄或天空之柱问题的方法?或者说,是感受到了萨仁身上觉醒的冰凰血脉,才被吸引而来?”程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风眠长老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寻找解决之道是其一。其二是……监测。监测东方大地的气运变化,尤其是……影界侵蚀的迹象。”他看向程烈,眼神深邃,“人皇陛下在东瀛镇压影界裂隙之事,虽远在极西,吾族亦有感应。而火鸦山下的炎狱魔蜥,其沉睡之地,本就与一处被封印的微小影界裂缝毗邻。如今它提前苏醒,力量中更沾染了影界气息,绝非偶然。吾族怀疑,有强大的影界存在,正在试图撬动封印,利用炎狱魔蜥作为先锋,侵蚀此界。”
程烈心中凛然,这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幽瞳殿、玄阴教,乃至东瀛的影界裂隙,背后似乎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至于萨仁皇后……”风眠长老看向萨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身负的冰凰血脉之纯净,远超当代云翼城任何族人,甚至……直追古籍记载中的王血。‘冰翎之心’更是唯有王血后裔方能真正唤醒的圣物。她的出现,对云翼城而言,是希望,也可能……是风暴。”
“风暴?”萨仁不解。
“云翼城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风啸将军忍不住插言,语气带着一丝愤懑,“以大长老‘风邈’为首的一部分长老,主张固守传统,甚至……主张与某些自称能‘稳定天空之柱’的‘神秘存在’合作!那些存在的气息,令人不安!风眠长老与我等,则认为那是在与虎谋皮!萨仁殿下您的回归,势必会打破现有的平衡,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程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看来这悬浮于天空之城,也免不了权力倾轧。萨仁的回归,对于风眠这一派是希望,对于风邈那一派,恐怕就是绊脚石了。
“所以,”程烈缓缓总结,“如今云翼城内部,对于如何应对危机,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借助外力,甚至可能涉及影界;另一派,即风眠长老你们,则坚持依靠自身血脉与传统。而萨仁,因其纯净王血,成为了两派争夺的关键。你们此次前来,既是监测东方与火鸦山,也是为了寻找,或者说,接引萨仁?”
风眠长老沉重地点了点头:“正是。只是没想到,会与陛下的人马发生冲突,更没想到,萨仁皇后已与陛下……”
帐篷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信息量巨大,牵扯甚广。
程烈消化着这些信息,心中已有决断。他看向风眠,沉声道:“长老的诚意,朕感受到了。火鸦山之魔物,乃你我共同之敌,其背后影界黑手,更是心腹大患。大胤与云翼城,确有合作之基础。”
他话锋一转,帝威隐现:“然,合作需建立在平等与信任之上。朕希望,云翼城能正式派遣使者,赴我大胤帝都,商议结盟细则。在此之前,西域边境,需保持和平。至于萨仁……”
程烈握住萨仁的手,目光坚定:“她既是云翼城希望的象征,亦是我大胤的皇后。她的归属,不应是任何一派争夺的棋子。待朕伤势恢复,火鸦山局势稍定,朕会亲自陪同萨仁,前往云翼城,一则让她认祖归宗,二则,与贵城共商应对影界与魔物之大计!”
程烈的话语,既给出了合作的意向,也划下了底线,更提出了一个极具魄力的方案——亲自前往云翼城!
风眠长老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快速权衡。程烈的提议,无疑是将合作提升到了官方和更高层面,符合他的期望。而对方人皇亲自前往云翼城,固然风险与变数并存,但也足以显示诚意,更能借势压制风邈一派……
“陛下快人快语,魄力非凡。”风眠长老最终缓缓点头,“老夫会尽快将陛下之意传回云翼城。在得到城内回复前,吾族队伍会暂驻于此,绝不再犯大胤边境分毫。也希望陛下能约束麾下。”
“一言为定。”
初步的协议,在这雪山下的帐篷中达成。然而,无论是程烈还是风眠都清楚,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云翼城内部的风暴,火鸦山潜伏的魔蜥,以及那隐藏在幕后的影界黑手,都如同悬顶之剑,时刻威胁着这脆弱的和平。
程烈感受着体内缓慢修复的伤势,望向帐篷外晦暗的天空,眼神幽深。
云翼城……天空之柱……影界的触角,似乎伸得比想象中更远。这盘棋,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