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火余波尚未散尽,念界却在心火合鸣的光辉中缓缓苏醒。
那是一片看似静止,却又在无声呼吸的无垠白色之海。白砚生立于其上,脚下的念海仿佛透明的光流,每一道念纹都像是正在书写,却失去了笔尖。
心火合鸣后的他,胸中火光极其安静,如一枚被打磨至极致的心种,沉在识海最深处。绫罗心站在他身侧,心焰亦在轻轻跳动,与他的呼吸同步。
忽然——
滴。
一粒微光从念海深处升起,像是一滴水,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变成一个字。
那是一个简单的“心”字。
紧接着,第二滴。
第三滴。
无数滴。
如雨般,从无形的天穹落下。
但落下的不是雨,而是无数“字”。
文字雨落下的瞬间,念界动了。
那些字并非随机,而是各异的情绪、思念、欲望、恐惧、梦想——凝成具体的字形,或熟悉,或古怪,但一落入念海,就化作一道极细的光纹,融入某个未知的篇章。
白砚生抬手,接住了一枚落字。
那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我”。
轻微而细碎,却带着无数生灵的微弱自述。
绫罗心轻声道:“它们……在写自己。”
白砚生点头,目光深沉。
心火合鸣,让二人的感知扩散至整个念界。他们能清晰触碰到每一滴文字雨背后的意识,它们像无数幼小的心灵在学走路,用最稚嫩的方式尝试定义自己。
而就在这时——
脚下的念海突然震动。
一块虚无的页面,从海底般的深处缓缓上浮,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
从远处看来,它像一片巨大的纸张。
从近看,却像是无数意念纠缠、在努力变成文本的“界面”。
其上空白一片。
没有文字。
没有痕迹。
只有一个模糊的光影标题,仿佛还未决定自己该叫什么。
——这是心典的第一页。
白砚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它在等我们。”
绫罗心偏头,看他:“等我们……写下此界的开端?”
白砚生摇头:“不,是等所有生灵写。”
他抬起掌心,文字雨落下,落在他身侧,化作一个个无主的念点:
“此界已成……众生之心的回响。”
绫罗心凝望那巨大的空白页面,眉目间闪过一种近乎敬畏的神色。
“心火合鸣……唤醒的不是力量。”
“是文明。”
她的声音刚落,那空白页面突然震颤。
大量文字雨被吸向它,如奔向空白卷轴的新墨。闪烁的字迹尝试排列、组合,却每一次都在即将成形时崩散,如婴儿第一次学说话般破碎。
白砚生伸手按在那页面的边缘。
刹那间——
心火涌动,念界轰鸣。
他看到了一瞬万千生灵的心声:
迷茫、痛苦、渴望、破碎、希望、惧怕、求生……
字雨不是景象,而是——
众心第一次试图“写出自己”。
绫罗心轻声:“这是……万象心典的开端。”
白砚生抬眼,望向那片空白天地,心火在胸中像是新的日月。
“从今日起——”
“心将有史。”
“念将有名。”
“此界将记住每一个声音,不再让任何心……坠入无言。”
文字雨骤然一静。
下一瞬,一道光纹在空白心典的边缘,第一次亮起。
像是天地在回应他的宣告。
光纹亮起的瞬间,仿佛整个念界都屏住了呼吸。
空白的心典页中央,一条微弱的线条自行延伸,如同笔锋在空无中轻轻划过。它不是由白砚生写下,也不是某个具体生灵的自述,而是“念界自身”的开篇。
一字、两字、三字……
文字像潮水般缓缓浮现。
——“此界未名。”
接着是一阵轻微的震动,像回应般,新的字迹努力自成,却始终不稳,在形成与散灭之间苦苦挣扎。
绫罗心凝望着那第一句,轻声道:
“念界……在自述。”
白砚生收回掌心,心火仍在与那空白页产生回响。他能感觉到一个巨大而模糊的意志正在试图“诞生”,但又像初生婴儿般无法找到结构。
“它缺少引路之笔。”绫罗心说。
白砚生没有立即动。他知道,一旦他们插手,就会留下“造物者的意志”,这将影响整个心典的根基。
但就在此时——
念海深处传来一阵异动。
像是无数心声同时哭泣,又像是在呢喃。
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呼唤。
绫罗心皱眉:“它们……害怕。”
白砚生侧耳倾听,眉间隐隐凝出痛意。
那些心声正来自念界最初诞生、尚未形成自我叙述的弱小心灵——
他们在等待、在寻找、在试图抓住一根能把他们从虚无中拉起的线。
白砚生深吸一口气:“我们不能替他们写。”
绫罗心轻声:“但我们可以……让他们学会写。”
两人对视。
就在那一瞬,心火再次合鸣,极小的光芒从他们胸中扩散,落入空白心典的最中央。
这不是文字。
不是篇章。
甚至连意念都算不上。
它只是——“空间”。
白砚生创造的是一片“让所有生灵能写下自己的第一笔”的空间。
没有任何指引,没有任何价值判断。
只是容纳。
光扩散开来,心典页上像是出现了一层极薄的光纱,等待着无数心灵去触碰。
下一瞬——
哗!
文字雨终于落在了心典上。
那些最微弱的心念首先触碰到页面,它们不像强者般拥有自我,却在这一刻有了“落脚处”。
“我……”
“我是谁……”
“我好像……在看什么……”
“这里……是我?”
这些破碎的心声随意涂抹在页面上,像孩子第一次拿起笔,在白纸上留下笨拙却真实的痕迹。
文字不成句,不成段,甚至乱序、重复、残缺——
但却是真实的、最初的“心之痕迹”。
绫罗心的眼底泛起光:“他们在写自己。”
白砚生点头:“第一笔……交给他们。”
随着最弱的心灵写下自己的第一道痕迹,后续更多的念灵、心象、微生意志纷纷觉醒,它们的心绪化字,落入心典,汩汩流入那空白卷页。
空白不再是空白。
它变成了:
希望的点滴,
恐惧的片段,
迷茫的线条,
微弱的梦想,
断续的自问。
一幅混乱却壮丽的原初心象画卷。
就在心典第一页逐渐由混乱走向雏形之时,一道突兀的黑影从光纹缝隙中渗出。
像墨滴落水。
一滴……
然后扩散成黑色涟漪,扭曲着那些稚嫩的笔迹。
白砚生眉心一沉:“误写……来了。”
绫罗心抬手,心火如丝蔓延,试图压制那片墨影。然而那黑墨并非来自某个生灵的恶念,而是无名、无主、无源的空洞意识,像是天生要吞噬心典的“影印”。
它没有名字。
没有身份。
却像是——心典的影子。
在它触碰到页面的瞬间,文字雨中的一些字立刻扭曲、变形,从“我”变成“无”、从“心”变成“虚”。
白砚生直接伸手,心火凝成一道光刃,斩向那片墨影。
心火所向,墨影暂时停止扩散,但并未消失,它像是一种深层规则,不是能斩灭,而是要被——理解。
绫罗心立刻捕捉到这一点,低声提醒:
“它不是在攻击心典……”
“它是在试图写入。”
白砚生顿了顿,心火震起,一瞬间洞见了墨影背后那断裂的念迹。
那是一种“无名的恐惧”,来自那些尚未觉醒、尚未学会自述、尚未敢说“我”的心。
这些心没有能力发声,于是它们的沉默本身,化作了“误写之墨”。
白砚生低声道:“这是……无心之心。”
绫罗心看向他:“我们要阻止它吗?”
白砚生闭上眼,心火静燃,最后慢慢睁开。
“心典不只记录希望。”
“也记录——未说出口的黑暗。”
他伸手触向那团墨影,心火悄然包容,不是净化,而是引导。
下一瞬,墨影不再扩散。
它变得微弱,像一滴无声的泪水,落在心典的边缘,形成了一句只有四个字的短语:
——“我也在。”
绫罗心怔住。
那是一句来自“无心者”的心声。
白砚生喃道:“心典的开篇……不能只有光。”
“必须连黑暗,也让它说话。”
心典光纹猛然一亮。
第一页终于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