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书桌上的橡皮屑染成了金粉色时,我才发现掌心的樱花橡皮擦,竟比昨天又淡了些。原本斑驳的粉色几乎褪成了透明,像一块浸在水里的冰糖,只有侧面半截“柚”字,还固执地留着银灰色的印记。
我把它放在台灯底座旁,那里是阿柚以前常待的位置。以前写作业时,我总爱用胳膊肘碰一碰空气,假装碰到了她的肩膀,然后听她笑着说“别闹,认真写”。可现在,我连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怕这点念想也像泡沫似的碎了。
妈妈敲门进来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文档里“论文提纲”四个字刺眼得很。“昨天熬到那么晚,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她把一碗热粥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书桌,“这橡皮怎么摆这儿了?多少年没见你用了。”
我指尖动了动,没敢说这是阿柚留下的唯一念想。“昨天翻抽屉找着的,”我拿起粥碗,热气模糊了眼镜,“小时候总用它,阿柚……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总抢我的橡皮。”
妈妈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说那个总跟你一起玩的小姑娘啊?记得你小学时总说,放学有人陪你走回家,还说她喜欢穿蓝校服。我当时还以为是你编的玩伴,直到有次下雨,你没带伞,回家时衣服居然没怎么湿,你说她帮你挡着雨呢。”
我手里的勺子猛地顿住,粥碗晃出一圈涟漪。原来妈妈早就知道?我一直以为,阿柚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是我臆想出来的影子,却没想过,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早被妈妈看在了眼里。
“后来上了初中,你就不怎么提她了,”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我还问过你,那个小姑娘怎么不来玩了,你说她走了。当时我就想,小孩子的玩伴,来得快,走得也快。”
她走了,却又没完全走。我看着台灯旁的橡皮擦,突然想起昨天阿柚说“快要不见了”时的眼神,温柔里藏着的不舍,我竟现在才看懂。
那天下午,我没写论文,而是把书桌彻底翻了一遍。从最底层的旧课本,到衣柜深处的小学书包,我像个寻宝的孩子,疯了似的找着和阿柚有关的痕迹。
语文课本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这道题我帮你问老师了,答案是第三个哦。”字迹和我小时候的很像,却比我的字轻了些,像是用没墨的笔写的——这是四年级那次语文测验前,我对着一道题愁眉不展,第二天早上就看见这张纸条夹在书里。
旧书包的侧兜的里,藏着一颗玻璃弹珠。透明的珠子里裹着一点蓝色,像阿柚校服的颜色。我记得这是五年级运动会时,我在操场捡到的,阿柚说“这颗珠子像我的眼睛,你留着吧”,后来我不小心弄丢了,哭了好久,没过几天,它又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我的书包里。
还有抽屉角落里的半块水果糖,糖纸已经褪色,却还能看出是橘子味的——那是初中第一次月考,我考砸了,躲在房间里哭,阿柚在我耳边说“吃点甜的就好了”,等我擦干眼泪,就看见这半块糖放在手边,糖纸拆了一半,像是有人咬过一口,特意留给我的。
这些东西,我以前只当是巧合,是自己不小心留下的,可现在每看一样,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原来阿柚从来没离开过,她就藏在这些细碎的时光里,藏在我以为的“巧合”里,陪着我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天黑时,我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在书桌上,围着那块樱花橡皮擦。台灯亮起时,我突然看见,橡皮擦旁边的玻璃弹珠里,映出了一点淡淡的蓝色影子——像阿柚的校服,又像她亮闪闪的眼睛。
我屏住呼吸,盯着弹珠看。影子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跟我打招呼。我试探着说:“阿柚,是你吗?”
弹珠里的影子顿了顿,然后慢慢散开,变成了细小的蓝色光点,飘到了橡皮擦上。原本快要透明的橡皮,竟被这些光点染得重新有了点粉色,侧面的“柚”字,也清晰了些。
我鼻子一酸,笑着哭了。我想起阿柚说的“已经陪你长大了”,原来她不是要消失,而是变成了另一种样子,留在了我身边——留在了那块橡皮擦里,留在了那颗玻璃弹珠里,留在了所有她陪我走过的时光里。
我拿起橡皮擦,在便利贴的背面,轻轻画了个笑脸。橡皮屑落在纸上,被台灯照得像撒了一把星星。我仿佛又听见了阿柚的声音,带着笑意,轻轻说:“你看,我没走呀。”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温柔的月光洒在书桌上,那些和阿柚有关的东西,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我把玻璃弹珠放在橡皮擦旁边,然后打开文档,开始写论文。
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孤单。因为我知道,那个穿着蓝校服的小姑娘,一直都在。她在橡皮屑里,在月光里,在我往后所有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