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在河边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升到头顶,河面上的纸船漂得看不见了,才慢慢站起身。她临走前,把剩下的橘子糖都塞给了我,又对着阿岁站着的方向轻声说:“孩子,下次想妈妈了,就来河边看看,妈妈常来的。”
阿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芦苇荡尽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左边的梨涡陷得深深的。“她还记得我爱吃橘子糖。”他转头看向我,眼睛亮得像浸在阳光里的河水,身上的光却比刚才淡了许多,连衬衫的颜色都快融进身后的芦苇里。
我的心揪了一下,攥紧了手里的糖纸,却笑着说:“当然记得,妈妈怎么会忘。我们回家吧,剩下的纸船,下次再来放。”他点了点头,脚步比来时轻了些,走在我身边时,偶尔会被风吹得晃一下,像片快要飘走的叶子。
回到家,我把没放完的纸船和橘子糖收拾进纸箱,阿岁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我忙碌。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我甚至能透过他的肩膀,看见茶几上那本《小王子》——第32页的橘子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林晓,”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好像要走了。”
我手里的糖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我跑到他身边,伸手想抱他,却只穿过一片温暖的凉意——这次不是冰冷的,是像晒过太阳的风,带着橘子糖的甜味。“能不能不走?”我哽咽着问,“我们还有好多橘子糖没吃,还有好多纸船没放。”
他抬手想擦我的眼泪,指尖却在我脸颊前停住,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发梢,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他笑着说,梨涡里像是盛着星光,“能陪你长大,能再见到妈妈,能吃到橘子糖,我没有遗憾了。”
我蹲在他面前,眼泪掉在他的裤脚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你走了,我想你了怎么办?”“想我的时候,就吃一颗橘子糖,”他拿起一颗糖,放在我手心,“或者看看窗外的梧桐树,看看河边的纸船,我会一直在的。”
他站起身,慢慢走向阳台,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把他的身影染成了淡金色。“我给你写了封信,放在樟木箱最下面,”他回头看向我,眼睛里满是温柔,“等我走了再看,别哭得太伤心,要好好长大。”
我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像被阳光慢慢融化的雪。最后,他朝我挥了挥手,嘴角还带着笑,然后彻底消失在阳台的风里,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橘子糖味,萦绕在空气里。
我坐在沙发上,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才慢慢走到阁楼,打开樟木箱。最下面果然压着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和我十五岁时写的那封一模一样。
我拆开信,阿岁的字迹清秀工整,像是练了很多遍:
“林晓,见字如面。
我走啦,别难过,能陪你从哭鼻子的小孩,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姑娘,我真的很开心。
记得小学时你爬树摔下来,我托了你一把,你却以为是树在帮你,还对着树拜了三拜;初中你第一次骑自行车,我在后面扶着你,你以为自己学会了,笑得像个傻子;高中你躲在天台哭,我递了张纸巾,你却骂我捣蛋鬼——这些事,我都记得。
我走之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再加班到凌晨,别再为了小事哭鼻子。想我的时候,就吃一颗橘子糖,那是我在陪你。
对了,妈妈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我们都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好好长大。
林晓,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漫长的时光。
再见啦,我的小姑娘。
阿岁”
信的最后,画着一个小小的梨涡,旁边还有一颗橘子糖的图案。我把信紧紧抱在怀里,又吃了一颗橘子糖,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这次不是难过,是带着甜味的想念。
窗外的梧桐树还在,河边的纸船还在漂,橘子糖的味道还在,阿岁也还在,在我记忆里,在我心里,陪着我,一直一直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