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黑暗并非虚无。
踏入“哑舍”的刹那，林枫只觉身躯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外界的声、光、气息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寂静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连时间都似在此处失去了流淌的痕迹。
但这窒息的沉寂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视野骤然亮起——那并非寻常的日光或灯火，而是无数古老油灯与蜡烛交织出的昏黄光晕，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这片难以名状的空间。
林枫与秦教官立在门内，一时竟无法辨识所处之地。
他们仿佛闯入了一座庞大无匹、毫无章法的“收藏馆”，又似置身于堆满奇珍的古老杂货铺深处。视线所及，是高耸入昏暗穹顶的书架，架上塞满了各式卷轴、古籍与匣子，部分书册封皮似由未知生物皮革鞣制而成，纹路诡异，泛着陈旧的光泽。
书架间，狭窄通道纵横交错，两侧堆积、悬挂、陈列着数不尽的“藏品”：破碎却仍散发能量波动的雕像残片；封存在透明水晶中、缓缓蠕动的未知生物器官；琉璃瓶里闪烁磷光的粉末与液体；铁架上锈迹斑斑却透着凛冽杀伐之气的古兵器；甚至角落蜷缩着一具覆满细密鳞片的类人骨骸，在昏光下泛着森冷的白……
空气中，复杂气息交织弥漫——陈旧纸张的霉味、奇异草药的清苦、金属锈蚀的腥气、淡淡尘埃的厚重，更夹杂着一缕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星海深处的冰冷空旷。无数微弱的精神波动从藏品中溢出，低语、嘶吼、哭泣、狂笑……汇成无声的洪流，冲击着两人的理智。若非林枫精神力大增且早有防备，秦教官又心志如铁，恐怕早已陷入意识混乱。
这里的空间感极度扭曲。明明是从临街小门而入，内部却广阔得超乎想象，书架与杂物堆叠成迷宫，延伸向无尽昏暗，根本望不见边界。
“稳住心神，别去看，别去听那些‘杂音’。”林枫低声提醒，同时全力运转体内力量，双眸中冰焰微跳，将大部分精神污染隔绝在外。他掌心的“引路符”光芒已然黯淡，却仍有微弱的指引感，指向空间深处。
秦教官脸色发白，用力晃了晃头，驱散脑海中突兀浮现的诡异低语，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锁定在林枫身影与眼前的路径上。作为经战火淬炼的军人，他最忌惮这种直接侵袭精神的诡异力量。
两人循着引路符的指引，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与书架迷宫中小心翼翼穿行。脚下的地面变幻不定，时而踩着粗糙的木地板，时而触及冰冷的石板，甚至有一段路仿佛踏在富有弹性的生物组织上，黏腻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约莫数分钟后，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十余平米的相对“空旷”区域，中央矗立着一张巨大的暗红色木质柜台，台面光滑如镜，却隐隐透出类似血管的木质纹理，在昏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柜台后方的墙壁被顶天立地的多宝格占据，格子里陈列着更多奇物，部分被朦胧光晕笼罩，模样模糊难辨。
而柜台之后，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拥有人类轮廓的存在。
他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黑色长袍，料子光滑得不像凡物，将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双手戴着同材质的黑手套，正捧着一本由金属箔片制成的巨着静静阅读。他的面容极为英俊，却如大理石雕像般毫无生气，皮肤白皙得过分，不见一丝毛孔。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双眼——没有瞳孔，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是一片深邃漆黑，正缓缓旋转，宛如两口通往虚无的深井。
当林枫与秦教官走近，他缓缓合上书册，抬眸看来。那片旋转的漆黑“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无半分情感波动，却让林枫瞬间生出被彻底看穿的寒意，体内刚融合的力量与脑海中的传承信息，竟都随之微微震颤。
“观星阁的信物。”一个平静无波、中性且辨不出年龄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回荡在两人意识深处，“还带着那老疯婆子最后的‘气息’。看来，她终究燃尽了。”
话语里没有惋惜，没有感慨，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林枫心头一凛，上前一步，将黯淡的引路符轻放在暗红色柜台上。“前辈临终前，命我们前来见您。她说，‘观星阁的债，该还了’。”
黑袍店主的漆黑眼眸扫过引路符，随即缓缓抬升，再次“望”向林枫，目光在他眸中跳动的冰焰与体内流转的力量上稍作停留。
“债务，是观星阁与哑舍的纠葛。”店主的声音依旧平淡，“与她无关，与你们更无直接关联。”
秦教官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可店主接下来的话，又带来一丝转机：“不过，她以残存的一切为‘抵押’，将你们与信物送至此地。按‘等价交换’的规矩，哑舍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轻叩柜台，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说出你们的所求。或者说，你们想用什么，交换什么。”
林枫深吸一口气，知晓关键时刻已至，直接点明核心：“我们被一名名为‘牧者’的高维存在意志锁定，需要摆脱它的方法，或是与之对抗的能力。”
“‘牧者’……”店主毫无波澜的声线，竟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仿佛在检索尘封的古老记忆，“……一个以放牧文明、收割‘可能性’为乐的讨厌家伙。它的本体确实棘手，即便只是一缕意志投影，对你们而言，也近乎死局。”
他顿了顿，那片漆黑的“目光”似能穿透空间壁垒，窥见外界的局势。“它正在‘覆盖’这片区域。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我们需要能‘隐匿’、‘隔绝’，甚至‘反击’的物品或知识。”林枫紧追不舍，“代价是什么？”
店主沉默片刻，漆黑眼眸似在衡量着什么。最终，他缓缓开口：“看在观星阁的旧债与那老妪的抵押份上，我可以给你们两样东西。”
“其一，临时‘安全层’。我会以哑舍的规则为你们施加庇护，时效十二个时辰。此期间，‘牧者’的意志无法直接锁定你们的位置。但记住，仅是‘无法直接锁定’，若你们主动暴露，或它通过间接手段寻来，庇护即刻失效。”
“其二，一枚‘坐标’。指向一处可能存在古老‘观测站’遗迹的地方。在那里，你们或许能找到关于‘牧者’的更多信息，甚至……对抗它的‘工具’线索。”
林枫与秦教官心中同时一振，绝境中似有曙光刺破阴霾！
“代价。”林枫再次强调。他深知，在这诡异之地，所谓“免费”往往暗藏更恐怖的陷阱。
店主那张完美却冰冷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透着非人的寒意。
“代价有三。”
“第一，你们身上所有非自身本质的‘外物’。包括武器、工具，以及……那枚刚完成涅盘，却仍属‘外界’的冰核残骸。”他的“目光”落在林枫掌心，精准无误。
林枫瞳孔骤缩。冰核已与他深度融合，近乎力量本源，可在店主眼中，依旧是“外物”。
“第二，一段‘记忆’。由我指定。”漆黑眼眸转向秦教官，“你，军人。我要你记忆中最深刻、最惨烈的一场战斗——所有细节，所有情感。那份‘铁与火’的印记。”
秦教官脸色骤变，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剥夺记忆，无异于割裂部分灵魂，比失去武器更令人难以承受。
“第三，”店主的“目光”最终落回林枫身上，“一个‘承诺’。未来，当哑舍需要时，你们需无条件为我做一件事。当然，不会直接让你们送死，但危险……在所难免。”
昏黄的光晕下，沉默悄然蔓延。
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失去冰核，林枫的力量将大打折扣；被夺走最深刻的战斗记忆，对秦教官而言是灵魂层面的创伤；而那个未知的未来承诺，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可他们，有选择吗？
门外，是“牧者”意志即将彻底覆盖、无处可逃的绝境。
林枫与秦教官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绝。
“我们，”林枫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