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洪道内的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铁锈、冻土和陈年积水的腥涩气味。阿杰关闭了头灯,依靠夜视仪在绝对的黑暗中潜行。视野里是一片单调的幽绿色,每一处轮廓都显得模糊而诡异。每隔几步,他都需要用“守夜人”标配的高碳钢匕首撬开挡住去路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盘踞的树根,或是侧身挤过被远古地震挤压变形的混凝土裂缝。冰寒的地下水早已渗进他的靴子,冰冷刺骨,但他凭借严苛训练出的意志力,动作没有丝毫变形,如同一个在城市腐朽血管中无声移动的幽灵。
通道壁上,偶尔能看到巨大的、被冻在冰层里的老鼠骨架,以及一些更难以辨认的、属于人类的细小残骸——一个半埋在淤泥里的儿童塑料发卡,一截锈蚀严重的军用皮带扣——它们无声诉说着这条秘密通道并非总是安全,也曾是绝望中的逃生之路,或是埋骨之地。阿杰的呼吸在面罩下形成白雾,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声。张杰绘制的路线图精准得令人惊讶,但信任之外,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时不时停下,屏息倾听,确认身后只有滴水声和风穿过裂隙的呜咽,没有追踪者的脚步声。
经过近一小时的艰难跋涉,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光,以及一股熟悉的、混杂着煤烟、热金属和机油的气味。工坊的隐蔽排气口到了。他按照张杰告知的节奏,在锈蚀的铁板上轻重不一地敲击了七下。
短暂的寂静后,内部传来机关转动的沉闷声响。一道看似与墙壁无异的伪装板被移开,一张写满警惕和疲惫的脸探了出来,是刘猛。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阿杰全身,尤其是在他背着的那个用防水布紧紧包裹的包裹上停留了片刻。
“进来,快!”刘猛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阿杰敏捷地侧身钻入,伪装板在他身后迅速合拢。他发现自己身处工坊最核心区域的后方,一个堆满废弃零件和旧图纸的储藏间。唯一的灯光来自刘猛手里提着的一盏忽明忽暗的瓦斯灯。
“张工呢?”刘猛劈头就问,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他没事。”阿杰言简意赅,语气是经过训练的平静,“他在执行‘明线’任务,吸引‘新纪元’的注意力。我负责‘暗线’。”他边说边解下背后的包裹,动作小心地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金属工作台上。“这是他让我必须安全送到你手里的东西。他说,这是‘火种’。”
刘猛没有立刻去碰,而是先围着工作台走了两圈,粗重地喘息着,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工坊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声,此刻仿佛是背景里不安的心跳。他终于停下脚步,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先是极轻地、近乎敬畏地触摸了一下那块裸露在外的、闪烁着幽暗光泽的镇魂玉样本。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他手指微微蜷缩。
然后,他拿起那块记录了“谐波匕首”蓝图的存储芯片,插入旁边的老旧读卡器。随着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和三维能量结构图开始滚动、旋转、放大,刘猛的眼神经历了急剧的变化——从最初的怀疑,到看清结构原理时的震惊,再到一种近乎虔诚的、完全被技术之美俘获的专注。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默读那些艰涩的技术参数。
“共鸣频率……能量节点……我的老天……”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阿杰,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沙哑,“这东西……这原理……真能伤到那些鬼东西?不是擦破点皮,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伤’?”
“实验室前哨站的笔记和我们的初步测试都证实了这一点。”阿杰的语气斩钉截铁,他指了指蓝图上的几个关键节点,“它能干扰甚至瓦解构成污染生物核心的能量场。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把它造出来,而且时间不多了。‘新纪元’的搜索队像嗅到血味的鬣狗,主宰苏醒的倒计时也在加速。”
刘猛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整个工坊的重量。他脸上的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一拳砸在工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干了!”
他转身,如同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一把推开储藏室的门,对着外面吼道:“老周!老王!启动一级预案!清场!所有核心人员,中央工作区集合!”
吼声如同惊雷,在工坊有限的空间内炸响。短暂的混乱和惊疑之后,是迅速而高效的执行。学徒们被连推带搡地请出了核心区,厚重的隔离门依次落下锁死。很快,包括老周、王师傅在内的五六位老师傅聚集到了中央工作区,脸上都带着困惑和紧张。
刘猛没有多余废话,直接指向工作台上的镇魂玉和屏幕上仍在旋转的蓝图。“看清楚了!这是我们等了半辈子的东西!能真正反击的牙齿!张工用命换来的机会!”
当老师傅们看清那是什么,感受到镇魂玉散发出的独特能量场,并粗略理解了蓝图的原理后,低沉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瞬间响起。
“老刘,这……这东西的加工……”负责材料处理的王师傅第一个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他指着那块镇魂玉原石,眉头拧成了疙瘩,“我用常规砂轮试了下边角料,火星直冒,根本啃不动!硬度超乎想象!”
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周,则死死盯着屏幕上“能量共振聚焦器”的复杂结构,尤其是那个要求将镇魂玉粉末与高纯度导电金属按纳米级精度烧结的部分。“烧结……我们那台老掉牙的激光烧结机,透镜组都快糊了,精度根本达不到要求!这玩意儿,需要实验室级别的环境!”
工坊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泼上了一盆冷水。技术壁垒如同冰冷的墙壁,矗立在众人面前。
阿杰适时开口,声音冷静:“‘守夜人’的技术笔记里提到,第七实验室当年使用了一种特殊的电解蚀刻工艺进行镇魂玉的初加工。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用强酸电解液,配合高精度电流控制……”他快速报出几个关键参数和电解液配方。
刘猛眼神一亮,立刻看向老周:“老周,你那台废弃的电化学抛光机能不能改?”
老周眯起眼,快速心算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工装裤上划拉着:“主体结构能用……但控制系统和电极板得大改……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刘猛低吼,但他眼中燃烧的是斗志,而非绝望,“老王,你去准备电解液,按阿杰说的配方!老周,你立刻带人拆机器,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能稳定工作的蚀刻装置!”
他环视在场的每一位老师傅,目光灼灼,声音沉浑有力:“兄弟们,我们躲在这地方,修修补补,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外面是什么鬼样子,大家都清楚!今天,张工把‘刀子’递到我们手上了!我们是要继续当一辈子修理工,还是站起来,当一回造刀的人?为了张工,为了咱们这个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家’,也为了他妈的还能有点人样地活下去!动手!”
“家”这个字,重重地敲在每个人心上。工坊,对于他们这些被外界抛弃的人来说,早已不仅仅是工作的地方,它是堡垒,是秩序,是他们在末日中唯一的、共同的“小屋”。而现在,这个小屋,接到了它诞生以来最艰巨,也最光荣的任务。
命令下达,整个工坊核心区如同一个被强行唤醒的钢铁巨兽,发出了全力运转的轰鸣。老周带着两个徒弟扑向了那台废弃的机器,火花和金属敲击声立刻响起。王师傅则在小心翼翼的调配中,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刺鼻的酸味。年轻学徒小李被安排守在熔炉边,严格按照老周手写的、潦草得如同天书般的配方控制着预热温度,炙热的火光将他年轻却紧张的脸映得通红。
阿杰站在角落,看着眼前这片混乱却目标明确的忙碌景象,轻轻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他注意到,这里每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再是麻木或绝望,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这个由张杰建立起来的“小屋”,正在展现出它惊人的韧性和潜力。它正在从一座避难所,升级为一个真正的、能够孕育出希望的摇篮。
然而,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北方,那片被厚重辐射云笼罩的区域。张杰和灰雁他们,此刻是否安全?诱饵的任务,又能为这个正在艰难“升级”的“家”,争取到多少宝贵的时间?
工坊内的战斗已经开始,而工坊外的风暴,正在加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