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王国在黄河之畔播下的水师种子,以及通过秘密海贸与西洋技术引进悄然引入的域外之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缓缓扩散,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个北方政权的肌理。
然而,这些战略层面的布局,其成效往往需要时间的沉淀。
而就在这看似平淡的积蓄期,一件来自西洋的“奇巧之物”,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太原城的核心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并折射出更深层次的变化。
这一日,晋王府的后苑书房内,炭火温暖,茶香袅袅。
陈远正与柳如是、苏婉清商议着开春后的农桑与税赋事宜。
尽管前线军情如火,内政千头万绪,但陈远始终保持着每日与核心幕僚这般静心商讨的习惯,以确保王国的巨轮在惊涛骇浪中能稳健前行。
议事暂歇,苏婉清轻轻揉了揉眉心,略带倦意地笑道:“今日议事竟忘了时辰,方才听得外面隐约传来四声更鼓,怕是已到申时了。”
她负责户部钱粮、物资调配,事务最为繁剧,对时辰格外敏感。
柳如是亦莞尔:“是啊,冬日昼短,稍不留意,天色便暗了。全凭更夫报时,总觉不便。”
陈远闻言,心中一动,笑道:“说起时辰,前日技研所那边,倒是呈上来一件有趣的东西,说是那几位西洋匠人鼓捣出来的,名曰‘自鸣钟’。
孤瞧着机巧,便让他们搬了一架小的过来,置于偏殿。左右今日要事已毕,不如一同去瞧瞧?”
二女皆感好奇,便随陈远来到隔壁一间雅致的偏殿。
只见临窗的紫檀木花几上,赫然摆放着一件造型精美的物事:约两尺高的红木钟壳,镶嵌着玳瑁与黄杨木雕花,正面是洁白的珐琅表盘,上面罗马数字与汉字时辰对应,一根纤细的黑色指针正悄无声息地移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钟壳上方,有一小巧的铜铃。
“此物便是自鸣钟?”苏婉清走近细看,只见指针已指向罗马数字“IV”与汉字“申”之间。
陈远点头,略带几分考较意味地看着柳如是:“如是素来博闻,可知此物原理?”
柳如是凝神观察片刻,轻声道:“臣妾曾阅杂书,听闻泰西有此物,以机括驱动,能自行指示时辰。
观其构造,核心应是凭借某种恒定的力量,如垂锤或发条,驱动一组精密的齿轮,带动指针均匀行走。
至于‘自鸣’……”她目光落在铜铃和小锤上,“想必是到了固定时辰,便有机关击打铃铛报时。”
话音刚落,就听钟壳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咔哒”声,随即,那小巧的铜锤快速敲击铜铃,“铛——铛——铛——铛——” 清脆悦耳的四声鸣响,在寂静的偏殿内回荡,精准地报出了申时正点。
苏婉清轻掩朱唇,眼中露出惊叹之色:“果真自鸣!分毫不差!比之更夫打更,精准太多了!若官府衙门、市集商号皆备此物,处理公务、约定商事,将便利无数!”
柳如是亦赞叹道:“更难得的是其均匀。
日晷需仰仗天光,漏刻易受温度影响,此物却似不受外物干扰,自成规律。
制作此等精密机括,非有极高技艺不可。
西洋匠人,于此道确有过人之处。”
陈远见二女如此反应,心中欣慰。
他命此钟,并非为了奢靡享受,而是有其深意。他指着钟说道:“此物虽小,却可见大千世界。
其精准,在于齿轮咬合之严密,动力传递之恒定。
治国何尝不是如此?律法如齿轮,需环环相扣,公正严明;
政令如动力,需持续稳定,令行禁止。
若有偏废,则时序大乱。”
他顿了顿,继续道:“引进此钟,并非只为听个响动。
孤是希望,让我大陈的工匠,能从中悟出这‘精准’、‘恒定’之理。火铳的转轮机括,火炮的瞄准刻度,乃至将来更复杂的器械,都需要这等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技研所已奉命拆解研究,务要掌握其核心技艺。”
柳如是聪慧,立刻领会了陈远的意图:“王上圣明。
见微知着,此钟正如一扇窗,让我等窥见泰西技艺背后那种格物穷理、量化精准的治学精神。
若能将此精神融入我朝工匠之中,假以时日,必能使我技艺大进。”
苏婉清也恍然:“原来王上意在借此砥砺工匠。
确实,以往工匠多凭经验,若能量化标准,统一规格,则军工生产必将再上台阶。”
陈远点头,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渐暗的天空:“天下之争,归根结底是国力之争,而国力之基,在于百工之技。
清虏恃其弓马,终是落后之道。
我大陈欲长治久安,开创盛世,非仅靠兵锋之利,更需有超前之眼界与吸纳四海精华之胸襟。
这自鸣钟,便是一个开始。”
正说话间,那自鸣钟的机括又传来细微声响,预示着下一时刻的临近。
陈远淡淡道:“时辰不早了,今日便到此吧。
婉清,户部春耕款项,按议定章程,从速拨付。
如是,与郑家及倭国那边的海贸细节,你再斟酌一番,务求稳妥。”
“臣妾遵旨。”二女肃然应道。
自鸣钟悦耳,格物启新思。
这件小小的西洋玩物,在太原晋王府内发出的清脆鸣响,其意义远不止于报时。
它象征着陈远统治下的大陈,正以一种开放而务实的心态,悄然吸收着来自外部的先进元素。
这种对技术的重视、对精准的追求、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心,正是推动一个文明不断向前发展的核心动力。
当紫禁城内的满洲贵族还在沉迷于弓马骑射的祖制时,太原城中的统治者,已经将目光投向了齿轮咬合的未来。
这细微的差别,或许将在不久的将来,决定两个庞大帝国截然不同的命运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