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年的初秋,北京的雨下得缠绵又冰冷。张小莫踩着积水走进出租屋时,裤脚已经湿透,沾着泥点的帆布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女儿诺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本翻得卷边的绘本,暖黄色的小夜灯在她头顶晕开一圈柔和的光。
“妈妈,你回来啦!” 诺诺听到开门声,立刻放下绘本扑过来,小胳膊紧紧抱住她的腿。孩子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奶香味,冲淡了她一身的疲惫和雨水的凉意。张小莫弯腰抱起女儿,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亲:“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有没有听老师的话?”
“乖!” 诺诺点点头,小手举着绘本凑到她面前,指着上面画着的一家四口,“老师说这是全家福,有爸爸、妈妈、哥哥和妹妹。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哥哥呀?也没有舅舅呢?姥姥说舅舅会给买糖吃,我也想要舅舅。”
“舅舅” 两个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张小莫的心里。她抱着诺诺的手臂僵了僵,喉咙发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母亲年轻的时候怀过一次孕,可惜因为身体不好没能保住,后来就再也没怀上过。小时候她也问过 “为什么没有兄弟姐妹”,母亲总是摸着她的头说 “有你一个就够了”,可直到自己长大,独自扛起家庭的重担,她才明白,“独生” 这两个字,从来都不是独享宠爱,而是一副沉甸甸的枷锁。
“诺诺还小,等长大了妈妈再跟你说好不好?” 她把诺诺放回沙发,转身去厨房煮面条。锅里的水 “咕嘟咕嘟” 冒着泡,蒸汽模糊了她的眼睛,让她想起上周去医院看父亲时的场景 —— 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手臂上的透析管格外刺眼,他拉着她的手说 “小莫,要是当初有个弟弟妹妹,你也不用这么累了”。
面条煮好时,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 “医院” 两个字让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赶紧按下接听键,护士焦急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张女士,您父亲情况不太好,刚才突然意识模糊,您赶紧来医院一趟!”
挂了电话,张小莫顾不上吃面条,赶紧给邻居李阿姨打电话,请她过来帮忙照看诺诺。“李阿姨,麻烦您帮我看会儿诺诺,我爸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趟医院。”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手忙脚乱地给诺诺穿外套,“诺诺,跟阿姨在家乖乖的,妈妈很快就回来。”
“妈妈,你是不是又要去医院看姥爷?” 诺诺拽着她的衣角,眼神里满是不舍,“我也想跟妈妈一起去,我想姥爷了。”
“诺诺乖,医院里有细菌,等姥爷好一点,妈妈就带你来好不好?” 张小莫蹲下来,帮女儿理了理刘海,强忍着眼泪转身出门。她知道,诺诺很久没见姥爷了,上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可医院的环境太复杂,她实在不敢带孩子去冒险。
雨还在下,出租车在雨夜里疾驰,窗外的路灯和霓虹在雨幕中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张小莫攥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父亲的尿毒症虽然做了肾移植,可术后恢复一直不好,抗排异药的费用每月就要五千多,加上诺诺的幼儿园学费、房租和自己每月要还的债务,她每月八千块的工资刚到账就被分拆得一干二净,有时候连给诺诺买件新衣服的钱都要算计很久。
赶到医院时,急诊室的灯还亮着。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头发乱得像团草,眼眶红肿,看到她跑过来,立刻站起来扑进她怀里:“小莫,你可来了!你爸刚才突然抽搐,医生说…… 说情况不太好,让咱们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 张小莫的声音发颤,她扶着母亲走到 IcU 门口,透过玻璃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忽上忽下,发出刺耳的 “滴滴” 声。
就在这时,医生从 IcU 里走出来,摘下口罩对她们说:“病人现在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肾功能衰竭,需要立刻进行紧急透析,但是……” 医生顿了顿,语气沉重,“病人年纪大了,身体基础不好,这次透析风险很高,而且后续的治疗费用也会很高,你们要考虑清楚。”
“费用不是问题!医生,您一定要救救他!” 张小莫赶紧说,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银行卡 —— 那里面是她刚发的工资,加上跟莉莉借的三千块,总共也只有一万出头,连一次紧急透析的费用都不够。她掏出手机,翻遍了通讯录,想再找朋友借点钱,可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却不知道该打给谁。莉莉前段时间刚买了房,手里也不宽裕;刘姐去年换了工作,联系少了很多;其他同事更是不方便开口。“小莫,别再折腾了。” 母亲突然拉住她的手,声音带着绝望,“你爸刚才清醒的时候跟我说,不想再治了,他不想再拖累你了。你还有诺诺要养,还有房贷要还,不能再为他花钱了。”
“妈,您怎么能这么说!他是我爸,我怎么能不管他!” 张小莫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推开母亲的手,想冲进 IcU,却被医生拦住了。
就在这时,IcU 的门突然开了,护士慌张地跑出来:“病人醒了,说要见家属!”
张小莫跟着护士跑进去,父亲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意识还不太清醒,但眼神却紧紧盯着她。她赶紧走到病床边,握住父亲的手 —— 他的手冰凉又干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爸,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马上就能透析,您再坚持一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父亲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小莫…… 别治了…… 拔管吧……” 他的手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你的房贷…… 还有诺诺…… 别为了我…… 把你们都拖垮了……”
“爸!您别胡说!” 张小莫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想挣脱父亲的手,却被他抓得死死的,“我是您的女儿,照顾您是应该的!房贷我能还,诺诺我也能照顾好,您只要好好治病就行!”
“没用的……” 父亲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愧疚和决绝,“我知道…… 你过得难…… 一个人扛着这么多…… 我活着…… 就是你的累赘…… 拔管吧…… 让我走得安心点……”
他的话音刚落,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的线条瞬间变成了一条直线。“不好!病人心率骤停!” 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上来,开始进行抢救,按压、除颤、注射药物,各种仪器的声音和医生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把锤子,不断敲击着张小莫的神经。
她被护士拉到病房外,看着紧闭的 IcU 大门,身体无力地靠在墙上。母亲走过来,抱着她的肩膀,母女俩靠在一起,哭得浑身发抖。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初秋的寒意,吹得窗台那盆绿萝摇摇晃晃。那是她上次来医院时带来的,原本绿油油的叶子现在已经枯黄,只剩下几根干瘪的藤蔓,像极了此刻她的人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看不到一点生机。
“妈,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张小莫哽咽着说,“我没能力给爸最好的治疗,没能力让诺诺过上好日子,连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还要让您跟着我受苦。”
“傻孩子,怎么能这么说?” 母亲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声音带着心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个人带着诺诺,还要照顾我和你爸,还完了贷款,又换了好工作,你比很多男人都强。是妈没用,没能帮到你,还要让你这么累。”
抢救持续了一个多小时,IcU 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病人还是没能抢救过来。你们进去看看吧,别太久,让病人走得安详点。”
张小莫走进 IcU 时,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眼睛闭着,脸上没有了痛苦,只有一丝淡淡的愧疚。她走到病床边,轻轻握住父亲冰冷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手背上。“爸,对不起,是我没本事,没能留住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和诺诺,会努力赚钱,早点买套房子,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张小莫带着母亲和诺诺回到了出租屋。客厅里的小夜灯还亮着,诺诺的绘本放在沙发上,上面画着的全家福格外刺眼。诺诺抱着她的腿,小声问:“妈妈,姥爷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姥姥为什么一直在哭?”
“姥爷去天上当星星了,” 张小莫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他会在天上看着诺诺,看着我们,所以我们要好好生活,不能让姥爷担心。”
晚上,诺诺睡着后,张小莫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雨。母亲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牛奶:“别太难过了,你爸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以后咱们娘仨一起过,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扛。”
“妈,我想买房了。” 张小莫突然说,眼神里带着坚定,“咱们总不能一直租房子住,诺诺要上学,您年纪也大了,需要一个安稳的家。我查了,郊区有个新楼盘,首付只要 30 万,我这几年攒了点钱,加上你手里的积蓄,再跟莉莉借点,应该能凑够首付。”
母亲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好,妈支持你。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都是家。”
张小莫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力量。她知道,父亲的离开让她失去了依靠,但也让她更加明白,她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撑起这个家,才能打破 “独生” 的枷锁,给母亲和女儿一个安稳的未来。
几天后,她带着母亲去看了那个郊区的楼盘。样板间的阳台朝南,阳光洒在地板上,温暖又明亮。诺诺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兴奋地说:“妈妈,这里好漂亮!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我要在这里画画,还要给姥姥留个房间。”
“好,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张小莫抱着女儿,看着母亲脸上久违的笑容,心里暗暗发誓:她要更加努力地工作,尽快还清房贷,让母亲安享晚年,让诺诺有个幸福的童年。虽然父亲不在了,但她会带着父亲的期望,带着对家人的责任,继续往前走,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卸下 “独生” 的枷锁,活出属于自己和家人的幸福生活。
离开楼盘时,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的阴雨。张小莫牵着母亲和诺诺的手,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等着她 —— 房贷的压力、工作的挑战、抚养女儿的责任,但她不会放弃。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母亲的支持,有女儿的陪伴,还有父亲在天上的祝福,这些都是她前进的力量,能让她在困境中不迷失方向,在风雨中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