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垂拱殿内摇曳,将仁宗皇帝赵祯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映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他手中拿着最新呈报的汴京试点《科技伦理令》执行简报,指尖在“伦理指数:6.00(微降)”那一行轻轻敲击着,良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法令颁布已数日,那悬于所有人意识深处的乳白色光幕,以及那冰冷刺骨的“文明重置”警告,并未因这纸政令而有丝毫消退的迹象。阻力,比他预想的更大。
“范卿,徐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维持着帝王的沉稳,“朕知此事艰难。然,三十日之期,已去其四。光幕悬顶,非是儿戏。”
范仲淹与徐若清肃立阶下,闻言深深躬身。范仲淹开口道:“陛下明鉴。法令初行,已初见成效。至少,明目张胆以活物试药、罔顾人伦的‘强效清醒剂’项目已被勒令停止,‘机械鼠’用于窥探隐私之途亦被严格限制。此皆法令之功,于引导风气向善,确有裨益。”
徐若清补充道:“然,范相所言执行之困,亦是实情。审查标准拿捏,尺度难定。有工坊主以‘水力磨坊改进’之名,行聚能爆破之实;亦有声称‘民用照明’之器,内藏扰乱心神之波动。委员会诸人日夜审阅,精力耗竭,仍难免疏漏,或矫枉过正。民间怨言,非空穴来风。”
“怨言?”仁宗抬起眼,目光锐利了几分,“朕听到的,可不止是怨言。‘阻碍进步’,‘朝廷惧民’,此等言论,近乎诽谤!可有查出源头?”
范仲淹与徐若清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范仲淹沉声道:“回陛下,此等论调流传甚广,源头纷杂,难以追溯。然,臣等已注意到,部分被驳回项目的工坊主,近日走动频繁,似有串联之举。”
仁宗沉默片刻,挥了挥手:“朕知道了。法令既行,便无回头之路。尺度可酌情调整,效率需设法提升,但原则绝不能退。二位爱卿,放手去做。必要时……可动用皇城司之力,弹压宵小。”最后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透出一丝无奈下的狠厉。
“臣等遵旨。”
范仲淹与徐若清退出垂拱殿,夜风拂面,带着深秋的寒意。两人都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光幕的倒计时无声流淌,而人间的暗流,已开始汹涌。
崔婉宁的秘密据点内,油灯如豆。她面前的羊皮纸上,墨迹未干,记录着最新的观测与分析:
“法令推行第五日。审查委员会驳回‘疾风弩’民用化申请,要求修改‘共鸣安神炉’能量频率。西市发现三起未登记微型传讯机关交易,结构精巧,非寻常匠人所能为。城南‘巧工坊’主王大有,近日连续三次夜间密会城西‘铁手张’、北巷‘妙音娘子’,聚会地点隐蔽,参与人员不明。舆论场中,‘伦理束缚创新’论调持续发酵,疑有组织推动。”
她搁下笔,指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伦理指数那令人绝望的停滞,以及再次向下微调的迹象,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心头。朝廷的“刹车”用力踩下,马车确实缓了一缓,但车轮与地面摩擦出的火星,却已点燃了路边的枯草。
“小姐,”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低声道,“查清了。王大有等人聚会,并非单纯抱怨。他们在商讨……如何绕过审查,继续研发和交易被驳回或受限的技术项目。参与者中,还有两位被科技监记录在案的、曾因研究禁忌项目受申饬的格物院前博士。”
崔婉宁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对抗性的力量,不会甘心被束缚。当明面上的道路被堵塞,地下的暗渠便会自然形成。
“他们提到了一个地方,”黑影继续道,“‘哑舍’。”
“‘哑舍’?”崔婉宁蹙眉,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西市边缘一家不起眼的旧货铺子,表面经营古玩杂物。但据线报,那里近期常有生面孔出入,携带之物虽经遮掩,仍有能量波动残留。怀疑是……地下技术交易的一个据点。”
“盯紧它,还有王大有那伙人。但切勿打草惊蛇。”崔婉宁吩咐道,随即铺开新的信纸,迅速将“哑舍”及王大有等人串联的信息加密,准备发往终南山。
她意识到,这已不仅仅是几个工坊主私下抱怨那么简单。一个初具雏形的、有组织的地下技术交易网络,正在管制的高压下悄然滋生。而这,或许正是那光幕“观察”的一部分,观察这文明在压力下的扭曲与应变。
终南山,墨家秘堡。
地底深处的韵律监测室内,石岳屏息凝神,注视着面前复杂机关上跳动的光点和震颤的铜针。自天空光幕警告和汴京法令推行的消息传来,地底那七重警告般的节奏就变得更加复杂,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时而缓慢如巨兽呼吸,其间还夹杂着难以解读的细微波动。
“钜子,”石岳见到墨衡步入,连忙汇报,“地脉韵律波动加剧,尤其当汴京方面关于审查争议的消息通过信鸽传来时,波动最为明显。似……似在回应。”
墨衡走到监测装置前,伸手轻触那微微震颤的铜质基座,一股冰冷而庞大的意念仿佛透过指尖传来。他闭上眼,感受着那源自地底深处的“注视”。这并非人类的视线,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宏大的存在对地表文明的感知。
“它不仅在警告,”墨衡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它也在‘观察’。观察我们如何应对这场伦理危机,观察那《科技伦理令》是真正引导文明向善,还是催生出更大的混乱。”他想起抄本上那流转的银色“时空守护者”图腾,与这地底韵律隐隐契合。或许,这地底机制,与那图腾背后的存在,本就是一体,共同构成了对这文明试验场的“维稳”与“评估”体系的一部分。
“秘堡内所有项目,审查材料准备得如何?”墨衡问道。
“均已按要求准备完毕,等待朝廷审查官到来。”石岳答道,“只是……弟子中亦有议论,担心外界混乱,会波及秘堡。”
墨衡目光扫过监测室内略显不安的弟子们,沉声道:“外界的风雨,非我等所能避。墨家之道,兼爱非攻,究理循天。伦理审查,非是枷锁,而是指引。守住本心,明辨善恶,方是应对一切变局之根基。传令下去,加强警戒,尤其注意是否有不明技术物品或人员试图渗入秘堡。”
“是!”石岳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钜子,李三的状态……似乎更不好了。他胸口的晶片,今日频繁闪烁,有时会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划出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交易清单。”
墨衡眉头紧锁。李三,这个意识混乱的融合体,其体内的晶片连接着未知的“协议”。在边境交流区时,他就曾无意识促成过一些技术交换。如今,在外界管制收紧,地下交易萌发的当口,他是否会成为一个不受控制的、危险的“节点”?
“加派人手看护李三,尽可能记录他的一切异常言行和晶片反应。若有任何试图接触他的外人,立即扣押审问。”墨衡下令,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宋夏边境,有限的科技交流区,气氛比以往更加微妙。
《科技伦理令》的消息早已传遍,宋人工坊主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改进个织机都要层层报备,等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匠人抱怨道。
“可不是嘛!我那‘连珠火铳’的改进方案,愣是说有伤天和,给驳回了!边军弟兄们等着要呢!”另一个附和道。
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天幕警告可不是假的!徐州那场爆炸,死了多少人?不管管,谁知道下次会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朝廷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管?怎么管?这法令一出,好东西弄不出来,歪门邪道怕是更要钻地下了!”络腮胡匠人嗤之以鼻。
而在交流区一角,墨家在此地的负责人,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当众宣布:“墨家秘堡,将率先严格遵守《科技伦理令》,所有在此交流的技术,均需符合墨家自身及朝廷审查之标准。”此言一出,引来不少复杂目光,有敬佩,也有不解,更有暗中不屑者。
人群边缘,李三蜷缩在一个破旧的帐篷角落,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尽是些支离破碎的词语:“……清单……能量核心……交换……代价……”他胸口的晶片隔着衣物,散发出微弱而不稳定的光芒。几个穿着普通、眼神却格外精明的人,在不远处看似随意地走动,目光却不时扫过李三的方向。
当交流区官方监管人员巡视过后,其中一人迅速靠近李三,低声道:“‘哑舍’有新货,西夏来的‘磐石护心镜’,能挡强弩,要吗?”
李三茫然地抬起头,瞳孔中没有焦点,但晶片的光芒急促地闪烁了几下。
那人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迅速塞给李三一小块不起眼的木牌:“凭此物,去西市‘哑舍’,自有人接待。”说完,便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类似的情景,在交流区不同的角落悄然发生。李三仿佛一个失去自主意识、却又被某种程序驱动的中介,无意识地促成着一笔笔游离于监管之外的技术交易。交易的物品,从结构精巧、能释放微弱麻痹波动的袖箭,到据说能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的未审核生物药剂,不一而足。其中几件物品上隐含的技术风格,带着明显的西夏匠造痕迹,尤其是那种利用特殊晶石稳定能量输出的手法,与野利仁荣之前展示过的技术如出一辙。
野利仁荣站在自己那装饰着西夏图腾的营帐前,远远望着交流区暗流涌动的景象,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宋人的“刹车”,正是他的机会。他早已下令,加紧对宋人技术的逆向工程,同时,将一些经过伪装、或带有试验性质的“半成品”,通过这种新生的地下渠道,反向输入宋境。既能攫取利益,也能测试宋人监管的漏洞,更能……制造混乱。
“贺兰山北麓的勘探,有进展了吗?”他收回目光,问身边的随从。
“回大人,又派了三队好手进去,发现那异常能量波动周期出现的地点,似乎……似乎在缓慢移动,而且波动特征,与那李三晶片的反应,有部分同源迹象。”
野利仁荣眼中精光一闪:“移动?同源?有意思……继续探!加派人手,务必在宋人反应过来之前,弄清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奥秘!”他感觉,自己似乎正在接近一个远比宋夏技术之争更惊人的秘密。
汴京,西市。
“哑舍”的门脸确实不起眼,灰扑扑的招牌,半掩的木门,里面堆放着各种看似陈旧的杂物。但若细心观察,会发现进出之人,虽衣着普通,但步伐沉稳,眼神警惕,随身携带的包裹或箱笼,都经过特殊处理,隔绝了大部分能量波动。
崔婉宁安排的眼线,化装成寻购旧书的书生,在“哑舍”附近徘徊了数日,终于确认了这里的不寻常。他注意到,一些在城南与王大有秘密聚会过的面孔,也曾出现在这里。交易通常在夜间进行,通过一套复杂的暗语和信物完成。
然而,一份通过特殊渠道截获的最新黑市流通清单,被紧急送到了崔婉宁的案头。清单上的大部分物品,她都能在已知的技术体系内找到对应或类似的影子,唯有一项,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
“无名金属零件三件。材质不明,非金非玉,触手温凉,能量反应微弱但结构极其稳定,内部蕴含未知几何纹路,与任何已知宋、夏、乃至古籍记载之异域技术风格皆不符。来源极度可疑,索价极高。”
崔婉宁盯着那几行描述,心脏骤然收缩。这材质,这纹路……她猛地起身,翻出那份记载着“星舰残骸坠落区”坐标的绝密笔记。虽然缺乏更详细的图像对比,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些“无名金属零件”,极有可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几乎在同一时间,来自终南山的加密信鸽也到了。墨衡在信中提及,秘堡内用于观测星象与能量流动的古老设备,近日捕捉到汴京方向上空出现数次短暂而奇特的能量波动,波动特征与他抄本中某些关于“星骸坠落”的记载片段,产生了模糊的呼应。
天空的警告,地底的观察,朝廷的管制,地下的对抗……而现在,来自天外的未知科技样本,竟已悄然流入这暗流汹涌的黑市之中。
崔婉宁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向那依旧被乳白色光幕无声覆盖的天穹。伦理指数依旧顽固地停留在6.00,技术指数也仍是7.2。三十日的倒计时,又悄然翻过了一页。
她仿佛能看到,在那光幕之后,冰冷的“观察者”正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汴京城内为法令尺度争论不休的官员,注视着终南山地底那随之波动的古老韵律,注视着边境交流区那意识混乱的中介和暗中交易的掮客,也注视着那几件刚刚流入黑市、蕴含着跨越性技术可能、也潜藏着未知风险的天外零件。
下一阶段的危机,已不再仅仅是伦理的失衡与人心的背离,更增添了来自星海深处的、不可控的变数。争夺,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把悬于头顶的“文明重置”之剑,落下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