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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浪书院 >  历史杂烩 >   第5章 文宝

文宝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灰尘味扑面而来。柜台后的砚台架空了大半,只剩下几方寻常的洮河石砚,边角还沾着没擦净的墨渍。赵虎粗手粗脚地翻着抽屉,突然“哐当”一声碰倒了个青花笔洗,里面的残水溅出,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小心点。”沈砚之蹲下身,指尖拂过架上的凹槽,“这里原本该摆着一方大砚台,看这痕迹,足有一尺见方。”他忽然停在墙角,那里的青砖颜色比别处深些,像是被水浸泡过,凑近了闻,竟有股熟悉的韭菜味。

苏卿卿正对着账本皱眉:“最后一笔账是三天前,买主姓柳,付了双倍价钱,只写了‘取货’两个字。”她指尖点向页脚的小字,“这墨迹没干透就被蹭了,隐约能看出‘城西’二字。”

“柳姑娘?”赵虎眼睛瞪得溜圆,“牢里那位?她不是说从没听过李文吗?”

话音刚落,周明从后堂跑出来,手里举着个被劈开的木盒:“大人您看!这盒子里层贴着半张银票,票号是苏州的‘汇通银庄’,日期就是柳姑娘入狱那天!”

沈砚之接过银票,指腹摩挲着边缘的暗纹——那是宫廷贡品专用的防伪标记。他忽然想起柳姑娘妆奁里的字迹,娟秀里藏着几分刻意的颤抖,倒像是怕人认出笔迹。

“去牢里。”沈砚之转身就走,墨香在鼻尖萦绕,竟莫名想起包子铺那半块韭菜馅包子,“问问柳姑娘,她买的究竟是砚台,还是取砚台的法子。”

牢门吱呀作响,柳姑娘正对着铁窗发怔,鬓边的银钗斜斜插着,像是仓促间没来得及整理。见了沈砚之手里的银票,她脸色煞白,指尖猛地攥紧了袖口。

“三年前,我爹是内务府的砚台监。”她声音发颤,泪水突然涌出来,“龙纹砚失窃那天,他被人按了个监守自盗的罪名,砍头前只来得及托人送我半块玉佩,说找见带‘文’字的人,就能换我爹清白。”

苏卿卿递过那半块带血的玉佩,柳姑娘的眼泪掉在上面,晕开一点暗红:“李文是我爹的徒弟,他说龙纹砚被大官拿走了,要我在城西包子铺等他送证据……可我等来的,是抓我入狱的官差。”

沈砚之忽然明白那发黑的血渍为何像故意抹上去的——不是行凶,是李文怕玉佩被人发现,用自己的血做了标记。而那半块包子,怕是接头时被突然打断,仓促间丢下的。

“那大官是谁?”赵虎急得铁尺都攥弯了。

柳姑娘摇头,泪水糊了满脸:“我不知道,只听李文说,那人袖口总绣着朵玉兰花。”

沈砚之走出牢房时,阳光正好,墨香仿佛被晒得淡了些。他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那里飞檐翘角隐在云层里,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秘密。

“去查三年前管内务府的官员,”他对赵虎道,“特别是爱用锦绣庄绸缎,袖口绣玉兰花的。”

赵虎咧嘴笑了,铁尺在手里转了个圈:“这下有方向了!等查出来,咱先去王老板那切三斤酱牛肉,就着胡辣汤吃!”

苏卿卿把玉佩小心包进帕子:“说不定李文没走远,他故意留下这么多线索,就是等着咱们去找他呢。”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他爹留下的,边角也有个缺口,像是跟谁的凑成一对。风从巷口吹过,带着点包子铺的面香,混着文宝斋的墨香,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这串“糖葫芦”确实棘手,可咬开第一颗,总归尝到了点滋味。他忽然很想知道,那方龙纹砚台里,究竟藏着多少人的故事。

锦绣庄的伙计被赵虎揪来认人时,脸还在发白。他盯着沈砚之手里的画像——那是苏卿卿凭着柳姑娘描述画的玉兰花袖口,墨迹未干的花瓣蜷着金边,像极了宫里时兴的样式。

“这绣样……”伙计吞了口唾沫,“上月有位大人来做袍子,指定要这玉兰花,还说针脚得密,不能露白。”他忽然压低声音,“是户部的张侍郎,听说前几日刚从苏州回来,马车里还装着个紫檀木匣子,沉甸甸的。”

赵虎“嚯”地站起来,铁尺在掌心敲得邦邦响:“我就说那老狐狸不对劲!三年前他管过内务府库房,转脸就升了侍郎,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卿卿却指着画像角落:“这金线用的是捻金,寻常官员用不起,得是特供的。你看这花蒂,多了颗米粒大的珍珠,跟柳姑娘爹当年给皇上制的砚台盒纹样一模一样。”

沈砚之指尖点在“张”字上:“去张府。记住,先别惊动他,看看那紫檀木匣子在不在。”

张府的后墙爬满了牵牛花,赵虎翻墙进去时,裤脚勾住了枝桠,带下来几片沾着露水的叶子。正房窗纸透着光,隐约能听见算盘珠子响,混着句“那砚台得藏严实些,等过了这阵风声……”

他刚摸到廊下,就见个小厮端着水盆出来,盆沿沾着点墨渍——跟包子铺后巷的墨汁一个味。赵虎眼疾手快,拽着小厮躲进假山后:“你家大人的紫檀匣子在哪?”

小厮吓得筛糠:“在……在书房的暗格里,钥匙挂在他腰带内侧……”

这边正说着,沈砚之和苏卿卿已从前门进来,张侍郎正假模假样地翻账本,看见沈砚之腰间的玉佩,眼皮猛地跳了跳。

“沈大人稀客啊,”他搓着手笑,“不知今日来……”

“听说大人从苏州带了好东西?”沈砚之打断他,目光扫过书房的博古架,“我最近想寻方好砚台,不如让我开开眼?”

张侍郎的脸瞬间涨红,刚要说话,就见赵虎扛着个紫檀匣子从里间出来,暗格的钥匙还挂在匣子把手上。

“大人您看,”赵虎把匣子往桌上一放,“这锁眼跟柳姑娘那半块玉佩对上了!”

匣子打开的瞬间,满室墨香突然浓得化不开。龙纹砚静静躺在里面,砚池里的残墨还没干,砚边刻着的“御赐”二字闪着幽光。张侍郎“扑通”跪在地上,腰带散开,掉出半块玉佩,内侧赫然是个“李”字。

“是李文逼我的!”他哭喊着,“他拿着我偷砚台的证据,要我把官复原职的文书给他,不然就去报官……”

沈砚之捡起那半块玉佩,和柳姑娘的拼在一起,严丝合缝。血痕早已干透,却像在诉说什么——李文把玉佩劈开,一半给了柳姑娘做信物,一半塞进张侍郎的腰带当把柄,自己则揣着证据在包子铺等消息,却不知张侍郎早带了人埋伏。

“李文人呢?”苏卿卿追问。

张侍郎瘫在地上:“我……我让家丁把他打晕,扔进了苏州河……”

话音未落,周明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个湿透的蓝布衫:“大人!下游捞着这个,里面裹着张纸,是官复原职的文书!”

沈砚之展开文书,墨迹被水泡得发晕,却能看清落款处的“李文”二字,笔锋刚劲,倒像是个磊落人。他忽然想起文宝斋的墨香,想起包子铺的韭菜馅,想起柳姑娘爹临刑前的嘱托——原来这案子里的每个人,都在为“清白”二字奔波。

赵虎把张侍郎捆起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卿卿抱着龙纹砚,砚台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倒让人心头清明。

“总算能给柳姑娘一个交代了。”她轻声说。

沈砚之望着苏州河的方向,晨光里仿佛有墨香飘过。他忽然觉得,这串“糖葫芦”虽裹着刀光剑影,内核却是暖的——有人为了真相丢了性命,有人为了清白熬了三年,而他们这些追着线索跑的人,不过是替这些人,把没走完的路走下去。

“回去吧,”他转身道,“先去牢里告诉柳姑娘好消息,再去王老板那买酱牛肉——这次该我请客了。”

赵虎立刻来了精神:“得配两壶老酒!说不定喝着喝着,李文还能从哪冒出来呢?毕竟那小子留线索的本事,可比藏砚台厉害多了。”

苏卿卿笑着摇头,却把龙纹砚抱得更紧了。墨香混着清晨的风,吹得人心里敞亮,仿佛连那些缠人的丝线,都在晨光里慢慢舒展开来。

柳姑娘走出牢房时,阳光正好落在她鬓角的银钗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攥着那两块拼合的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接缝处的血痕,忽然对着苏州河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我爹若知道,该瞑目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松快的颤音。

沈砚之站在一旁,看着赵虎正指挥衙役搬龙纹砚,那砚台被红绸裹着,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三年的光阴。苏卿卿突然“呀”了一声,从砚台底座摸出个卷成细条的纸团,展开来竟是张画,上面用朱砂画着株玉兰,花瓣里藏着个“贪”字。

“这是李文画的?”赵虎凑过来,“他倒是把证据藏得严实。”

正说着,王老板提着食盒跑过来,酱牛肉的香气混着胡辣汤的酸辣味飘散开:“沈大人,听说案子破了?我这刚炖好的牛肉,给大伙儿庆功!”

食盒刚打开,周明就骑着马狂奔而来,马脖子上还挂着个湿漉漉的包袱:“大人!苏州河下游捞出个木盆,里面有件棉袄,夹层里缝着这个!”

包袱里是本账册,记着三年来张侍郎用龙纹砚贿赂官员的明细,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砚在人在”。沈砚之指尖敲着账册边缘,突然看向柳姑娘:“李文说过要去见重要的人,除了张侍郎,会不会还有别人?”

柳姑娘猛地抬头:“我爹当年提过,有位姓苏的御史曾帮他辩白过,就住在城南杏花巷。”

苏卿卿眼睛一亮:“我远房叔父就住那!他去年告老还乡,总爱去文宝斋看砚台。”

几人赶到杏花巷时,苏御史正坐在葡萄架下磨墨,案上摆着方洮河砚,磨墨的动作却顿了顿——他袖口露出半朵玉兰花,针脚疏朗,显然是自己绣的。

“李文三天前来找过我,”苏御史放下墨锭,声音平静,“他说张侍郎背后还有人,让我把账册呈给皇上。这孩子,把自己的棉袄给了冻僵的乞丐,穿着单衣就走了,说要去截张侍郎的船。”

赵虎突然拍桌子:“难怪捞着的蓝布衫是干的!他早换了衣服,故意让咱们以为他掉河里了!”

沈砚之拿起案上的宣纸,上面墨迹未干,写着“苏州码头,午时开船”。他看向窗外,日头已爬到半空,葡萄叶的影子在账册上晃悠,像极了李文留在各处的线索。

“备船!”沈砚之抓起铁尺递给赵虎,“去码头!这次得让李文请咱们吃酱牛肉——他欠咱们一顿庆功宴呢。”

苏卿卿抱着龙纹砚跟上,砚台里的残墨映着天光,竟像浮着层笑意。柳姑娘把玉佩揣进怀里,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仿佛那三年的冤屈,都被这风一吹,散进了满巷的杏花香气里。

码头的风带着水汽,沈砚之远远看见艘乌篷船正要解缆,船头立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年轻人,手里举着方砚台,晨光里,砚台的纹路像极了龙鳞。

“李文!”赵虎扯着嗓子喊,声音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

那年轻人回过头,手里的砚台晃了晃,墨香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码头的鱼腥味,竟奇异地让人踏实。

沈砚之忽然笑了——这串“糖葫芦”,总算要尝到最甜的那一颗了。

乌篷船的橹声戛然而止。李文站在船头,手里的砚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正是文宝斋里失踪的那方端砚。他看见沈砚之几人,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个腼腆的笑,额角的淤青还没消,显然是挨过打。

“沈大人怎么来了?”他把砚台往怀里一揣,脚下却没动,“我这船……是去送批砚台给杭州的朋友。”

赵虎早跳上了旁边的货船,铁尺在手里敲得梆梆响:“少装蒜!张侍郎都招了,你把他的罪证藏哪儿了?还有,你掉河里那出戏,演得挺像啊!”

李文挠了挠头,从船板下拖出个油布包,解开时露出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书信,封皮上都盖着内务府的印。“这些是张侍郎跟宫里太监的往来,说好了换他一个巡抚的位子。”他指了指最底下那封,“这封是说龙纹砚的,要送给户部尚书做寿礼。”

苏卿卿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李文腰间露出的半块玉佩:“你的玉佩……跟柳姑娘的是一对?”

“是师父给的。”李文的声音低了些,“当年师父被冤,我偷偷藏了这半块,想着总有一天能拼起来。血是我自己抹的,怕被张侍郎的人发现,故意弄成凶案的样子引大人来查——实在对不住包子铺老板,吓着他了。”

沈砚之接过书信,指尖拂过墨迹,忽然想起文宝斋的墨香:“你早知道我们会找到你?”

“知道。”李文笑得坦然,“苏姑娘懂玉佩,赵捕头识布料,沈大人你……连包子铺的韭菜馅都留意到了,怎么会漏过文宝斋的砚台印?”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干硬的韭菜包子,“这是那天没吃完的,想着等柳姑娘洗清冤屈,跟她一起再去买新鲜的。”

柳姑娘站在岸边,眼泪突然掉下来,又赶紧擦掉:“我爹说你最聪明,果然没说错。”

乌篷船靠了岸,李文刚跳下来,就被赵虎勾住肩膀:“走!王老板的酱牛肉还等着呢!你小子欠我们三顿——一顿谢破案,一顿赔包子铺老板,还有一顿……谢你没真掉河里!”

苏卿卿抱着龙纹砚,回头看那艘船,忽然发现船板上刻着个小小的“文”字,跟玉佩上的一模一样。她笑着喊:“李文,你的船都替你认亲了!”

一行人往城里走,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龙纹砚的墨香、酱牛肉的卤香、还有柳姑娘鬓边杏花的淡香混在一起,竟比任何香料都让人舒心。沈砚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方缺口,忽然觉得,这世间的线索,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就像那半块玉佩,总会遇到能拼合的另一半。

“对了,”赵虎突然想起什么,“那龙纹砚怎么办?真要送回宫?”

沈砚之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笑了笑:“先让苏御史呈给皇上,至于能不能回到该去的地方……”他看了眼柳姑娘和李文,“总得让冤屈先昭雪,清白先归位,不是吗?”

李文用力点头,手里的端砚硌得手心发烫,却烫得让人踏实。他知道,这方砚台写过冤屈,也藏过真相,而往后,该写些光明正大的字了。

风穿过街巷,带着新蒸包子的面香,沈砚之深吸一口气,觉得比墨香更诱人。或许下一个案子,就藏在某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里呢?他忽然有些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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